8.推开从医之门

上海在开埠前，境内唯有民间中医，在防治疾病、保障人民健康、繁衍人口等方面均卓有贡献。在开埠后，西方医学传入，西医诊所、医院相继开设，医疗事业得到快速发展。逐步形成中医和西医两支队伍，分科渐细。

抗战时期的上海时局动荡、生计艰难，但仍有许多的医者坚守在这里，他们悬壶济世，以仁者之心抚慰苍生之痛。

在南京路鸿仁里的5号，就有这么一间以仁心仁术著称，沪上远近闻名、美誉盛传江浙的私人诊所——“陆南山眼科诊所”。

诊所的主人陆南山医师，时为上海名医。他祖籍浙江鄞县(属宁波地区)，出身中医眼科世家，17岁即为父亲陆光亮侍诊，天赋异禀、勤勉精诚，遂得传家学。他在1926年22岁时，赴上海独立执业，开设诊所于虹口，逐渐以擅治眼疾而闻名沪上。他不仅秉承“学知不足，业精于勤”的古训，博览群书、有得则录、笔耕不辍，亲手研制、配制眼药；还是用现代科学方法研究中医的先驱，也是最先使用眼底镜、裂隙灯等现代科学仪器进行眼病检查、诊断的中医眼科医师。他思想开放，取长补短、洋为中用，不仅广泛吸取西医先进的科学方法，还善于应用到中医治疗当中。

在百姓眼里，陆南山医师不仅医术高明，有拨云见日之功，还是心地仁慈、广结善缘的有德之人，深得民心。偶遇病情十分危重的患者，陆医生就将其留在家中住宿，以便随时观察、施治。对实在贫苦无着的病人，他就不再收取诊金，有时还馈赠药物、膳食。

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后，为避战火，陆南山将眼科诊所自虹口交战区迁至英租界，先设在南京路哈同大楼，后来又迁到了马路对面的鸿仁里5号。

这鸿仁里是一条呈南北走向的弄堂，北面出口是天津路51弄，南面出口是南京路230弄，都称鸿仁里，两端出口都有中国传统式的过街楼，上面自右向左刻着“鸿仁里”三字，石板小路两侧多是石库门的民居，这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鸿仁”二字，意为“鸿鹄之志，仁义为本”，与陆南山眼科诊所的宗旨不谋而合，把诊所开在这里真是相得益彰。这个面积不太大的眼科诊所，平日接诊量就有近一二百人次之多，常常挤满了候诊的病人，有时人实在太多都排到了弄堂里。

陆南山医师不仅是宅心仁厚的杏林妙手，还是一位诲人不倦的好老师。他早年即从事医学教学，认真带徒弟，教学生，为中医眼科界培养了不少的后起之秀。

一天，唐昆吾由若瓢和尚领着，来到了鸿仁里陆南山眼科诊所。

昆吾面前的眼科诊所，是一幢石库门二层楼房，砖木结构，红砖外墙。一圈石头做的门框，门楣做成传统砖雕青瓦顶门头，两扇乌漆实心厚木做的门扇，上面有一副铜环，开合时发出的撞击声常在古老的石库门弄堂里回响。门内是一座规整的院落，一处天井后面是改作陆医生候诊室的客堂。客堂之后又是一天井，有洗涮的自来水槽，天井后就是灶台间和后门了，在灶台间上面是一很矮的“夹层空间”，人都站不直，只能放一些杂物，再往上是晒台。天井和客堂一侧是厢房，已分别改作诊室、暗室、学生卧室及活动间。二楼是一家人居住的内室，灶台间上面的夹层上又架起一层作为画室和会客室。整座建筑凝聚上海特色，虽居于南京路闹市，但关起门来却可以自成一统。

诊所里人头攒动，陆医生正在应诊，他的四个徒弟也都一如既往地忙碌着，侍诊、抄方、拿药、洗眼……有条不紊、忙而不乱。若瓢与陆医生是老朋友了，见状自忖不便进去打扰，便拉着昆吾径直进入候诊室等候。

陆医生的学生看到若瓢和尚便告知先生。陆医生在诊病的间歇看见老朋友若瓢，显得十分高兴，客套话无需多说。看了看若瓢身边的唐昆吾，他问道：“若瓢师傅，这就是唐云的弟弟么？”

“是啊，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就是他，你看怎么样？”僧人笑着回答。

陆医生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个学生模样的青年人，只见他面庞白净，身材瘦削，穿一件白衬衫，一条背带裤，衣服虽然有点旧但洗得干干净净；他目光沉静，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善意和真诚。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读过几年书啊？”陆医生的问话语调平和，略带宁波口音，就像在跟熟人拉家常似的。

“我叫唐昆吾，今年16岁，之前在国学专修馆念书。”昆吾回答得干脆利落。

“为什么想要学医呢？”陆医生微笑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昆吾的一双眼睛。

“唐校长曾经教导我们：古人立志，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学生愿以自己的努力，学成医术，救人于盲瞽！”昆吾毫无保留地向面前这位和蔼长者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充满青年人的朝气跟激情。

陆南山从弱冠之年独自闯荡大上海行医起，到这时已16年。他可以说是阅人无数，早已练就一番给人“相面”的好本领。相由心生，是栋梁之材还是宵小之辈，他几乎一望便能看出个七八分来。慕名找他学徒的也不在少数，而他收徒一向慎重、宁缺毋滥。因为他知道，学医枯燥，行医艰难，不仅需要智慧和努力，更需毅力和仁心。为了不误人子弟，他总要听其言、观其行，才肯正式收为弟子。眼前的青年唐由之，给他的印象很好。仿佛一张上好的白纸，展开在他的面前，等待他去描绘雄伟蓝图；又仿佛一团上好的丝线，摆在他的面前，等待他去织就一幅壮锦。

“好吧，既然是唐先生的弟弟，又蒙您这位高僧推荐，过两天就让他到我这里来吧！”陆医生答应得很是爽快。

自此，唐昆吾顺利推开了从医之门，他住进了鸿仁里5号，那座散发着中药气味的石库门，追随名医陆南山，开始学习中医眼科这个中华传统医学中的精粹分支。然而，医海浩瀚、岐黄艰深，学医之路总不平坦，在后面的日子里，又会有怎样的考验在等待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