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晚餐

如果告诉你这是最后的晚餐，那么相比餐桌上究竟摆放了什么，恐怕和谁围坐在一起进餐才是最重要的。的确，无论餐桌上有多少美味佳肴，如果是令你讨厌的家伙在身边，再好吃的东西也会变得难以下咽。不，不如说正因为摆放的是美味佳肴才会变得如此难吃。

总之，和心有灵犀的知己、快乐的朋友围坐在桌旁是大前提。孤独一人用餐是万万不可取的。如果在夏天，痛快而美美地畅饮一杯生啤，只要中杯的就好，然后睡上两个时辰再去吃饭。当然，重新坐到餐桌之后，最好啤酒就不要喝了。另外，即便是葡萄酒或日本清酒，一不小心就很容易过量，也不好。此时食为主、饮为辅。如果是白兰地，或许少量尚可。如果是中国酒，那么比起绍兴黄酒，想必茅台或五粮液更为适宜，因为这类酒均非暴饮之酒。

最后的晚餐会放在什么季节不得而知，但希望它是盛产竹笋的季节。因为只有竹笋无论你如何保存都不会带有生涩之味。将竹笋切成细丝，只需过油烹炒即可。也许有人曾经生怕闹肚子，搞得腹痛难耐，不得不强忍嘴馋的欲望尽量少食，但在最后的晚餐上，恐怕就无需顾及肠胃了吧。这种大义凛然的想法，虽不及石田三成那流芳千古的美谈，但事到如今何尝不是自己说了算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一天有人从北京坐飞机来日本，那就拜托带一只北京烤鸭；如果有人从上海坐飞机来日本，就算和季节有关，那也一定要拎上几只上海大闸蟹。要知道这是最后的晚餐，就算有冷冻大闸蟹，也拜托千万要带鲜活的回来。还有，就是长江的鲥鱼。不过，能品尝鲥鱼的季节很短，这不免让人有些忧虑。若鲥鱼鳞下有肥美的油脂，请记得一定要清蒸。鲍鱼、鱼翅、海参都要备齐，但无需很多。这可是中国菜肴的三件法宝。之所以提到这三件法宝，绝不是仅仅出于对它们的敬意，作为出生在海产品批发商人家的我，品尝这三种极品美味恰似回首人生的一种寄托。

鲍鱼中，日本五岛出产的明鲍可谓极品。日本南部吉滨出产的鲍鱼也不错。不过每当我与鲍鱼相遇，都会想起曾经发生在海边竞买鲍鱼的失败。提起鱼翅，则一定能想起由于没有充分干燥就装船而引起索赔的事件等。我呷了一口五粮液，一边想：

万幸，我选择了当作家，我的确全无经商之才呀。

回顾一生，我为自己当初放弃毫无才能可言的经商而庆幸。在最后的晚餐想到这些，那庆幸与烈酒一定愈加的强烈。

饭后当然要有水果，且绝对不能少了哈密瓜。哈密瓜是一种橄榄球形状、比日本玫珑蜜汁网纹瓜的味道略微淡泊却总给人一种微微野趣的水果。记得某次从北京去乌鲁木齐，那是一次行程三天半的火车之旅。途中，列车长送来一个哈密瓜，那瓜的甜美令我至今仍在回味流连。旁边，一串吐鲁番的葡萄，然后李光桃（杏与桃嫁接的水果）、火镜柿（大枣和柿子嫁接的水果）各一个，因为所有这些无不和回忆链接交织着。或许，回忆才是真正的极品美味佳肴。

1976年12月《别册文春》

石田三成（1560—1600），丰臣秀吉的爱将，军事上虽无赫赫战功，但治国有方。最后以20万担的官职毅然与250万担官职的叛军德川家康对决，因友军倒戈，寡不敌众，死于德川家康之手。——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