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遥看近却无
奶奶的灰粗布裤腰带系住龙头的时候,春天已过去了一大截。其实,树还装死的时候,忽儿就有几丝风痒痒地吹来。最先吹开的是杨穗儿,蓬蓬勃勃像毛毛虫,各家抢着往鸡窝里垫。最动听的是母鸡下蛋后咯咯哒哒的叫声。
桃花独自地红,梨花独自地白,风中老去,又都独自地纷落。大人们没工夫操它的闲心,村童们只记挂着在某一天午后去偷吃树上的果子,对花也不稀罕。
早晨醒来,隐隐传来屋檐下燕子的款款软语。随声出院,晨光里燕子翩翩梭飞。各家门户洞开,争相邀请,盼着燕子能在自家屋里筑巢结穴,好给多难的日子带来些福音。逐燕影奔向村边塘畔,嫩草疏疏,浅淡如云如梦。燕子衔着细小的柴草,沾点解冻的新泥,旋向村中。我家里在那些年月里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燕子真算是神鸟,可能是觉出了晦气,从不光顾。看燕子老是在人家的屋里飞进飞出,袭来怅怅的无奈。一个忧郁的男孩,依了朽腐的门框,木木然,是抹在春天的一块阴影。
天是瓦蓝,地是油绿,活动的黑影是人,黄点是牛,花花绿绿又蹦又跳的是挖野菜的群童。二婶家的五个孩子忙碌半天,挖回的野菜还不够一顿吃。春荒难熬,捋了榆钱儿,捋榆叶,树被捋得又瘦又秃,肚子却吃得涨大如鼓。
从菜园棚下的葫芦里摸来几粒菜种,奶奶说:“要那东西弄啥?要种就种你屁股上。”什么都主贵,贱的是土。把种子点在墙角,浇透水,一天看几遍。连着不见动静,扒开,原先的种子已发出了肥肥的芽尖,鲜灵灵的,赶紧封好,怕伤了它的气。鸡们发现了秘密,乱刨起来,几粒莓豆竟成了芦花鸡的美味。找来树枝,扎一道篱,总算保住了几棵苗。每天查苗的叶,量它的高,早晨和晚上都一个样,隔一夜,就变了。人们都睡了,只有星星、月亮知道那些小苗是怎么变大长高的。一定是那头四蹄带黑的白猪,趁我放风筝时,拱坏了篱墙,也糟蹋了都长了六七枚叶片的苗。一个没有收获的春天,一个不再希望的春天。
季节的变换总是从风开始。提上狗头罐往南地给四叔送饭,去时穿的是夹袄,回来时光着背,头上沁一层汗珠。一阵阵的风,辨不清方向,吹在身上,觉着有股温热往外冒。
最后一朵蒲公英,丢了轻盈的伞,留下一根干枯的花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