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王庙下藏龙卧虎
九龙城的侯王庙,本是个小型的好莱坞,片厂林立,大小有五家之多。最靠近侯王庙的两家是国家和南国,上边是租给长城公司的世光和友侨,嘉林边道上还有一家华南,是洪深的兄弟洪仲豪先生主持的。洪深、洪仲豪、洪叔云三位是亲兄弟,都是早期影坛的名编导。洪深先生更是剧校的教授,如今很多名满一时的编、导演都是他的门生,称得上桃李满天下,连戏剧家马彦祥先生都得对他叫老师,不过如今说来都是明日黄花了。说他们老一辈的英雄,知道的人已经是寥寥无几了,不过说起洪仲豪的孙子来,大家一定很熟悉,那就是武侠谐趣片《林世荣》里的洪金宝,和成龙一样都是于占元老师的得意门生,七小福之一,本来做武师时候的名字叫三毛,小时候虽然没像三毛那样流浪过,倒也是个苦孩儿,如今在影圈里可是举足轻重的大明星了。不知为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时候跟着妈妈姓朱,他的外祖父是影界著名的朱老师傅,如今早已退休,在家纳福了,可是徒子徒孙遍影坛,继承了他的手艺。举凡宫殿布景里的雕龙塑凤、歌台舞榭的锦绣文饰、庙宇庵堂布景的观音如来、王公府第门前的文武双狮,以及墓地陵寝的石人石马,都在他老先生的手下片刻而就:左手一块泥板,右手一个“抹刀”,在他的手上如画家的彩笔一般,上下飞舞,运用自如,雕狼像狼,塑虎像虎,刹那间四大金刚威风凛凛,十八罗汉栩栩如生。如今已是九十高龄,仍旧身强体健,举步如飞。洪金宝对这位外祖父可是孝顺得很,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为他老人家在乐宫楼全厅做九十大寿,老师傅笑得见牙不见眼。
前边说的五家片厂,都曾日夜灯光不停地热闹过,如今可是一家也不家了,拆的拆了,改的改了,火烧的火烧了。旧日的星光闪闪,灯红酒绿,都成为过眼烟云了。
以前由于片厂林立,侯王庙下也就藏龙卧虎,不仅美术大师万氏兄弟住在木屋区里,连鲍方、徐立、尤光照、严肃、苏秦、李次玉、姜明、王斑、石磊、蓝青、吴景平、裘萍等大明星也都是住在那儿。这些人给我的印象最深的就是二哥(刘恩甲)嘴里的“大皮包”了。
“大皮包”本名叫赵国起,一直到现在还在拍特约戏,都已经七十多了,还跟十七岁小伙子似的,好抬杠,好打架,前年还在我拍戏的厂子里跟场务小杨干了一架。老先生居然大打北派,一个黑虎掏心打得小杨半天喘不过气来,然后紧跟着来了个海底捞月,仙人摘茄,差点儿把小杨的子孙祠堂给拆了。最后是一记扫堂腿,把三十多岁的小杨踢倒在布景的火坑里,小杨险些成了烧羊。大皮包汗不出,气不喘,还真有点大英雄的气概。不过后来叫公司扣了四天人工,算是赔给小杨的医药费,另记大过一次,算是保留了特约演员的资格。痛定思痛,大皮包愁眉苦脸了半个月,都七十好几了,何苦来哉!
二哥喜欢和他聊天,他自己一个大字不识,连他兄弟“小口袋”都不如;“小口袋”还能把天益齐念成“大盖齐”,孔夫子念成“扎天子”,王曰叟念成“王四嫂”呢,可是大皮包不成,连他自己的艺名大皮包都不认识。
大皮包是他以前唱滑稽戏的艺名。他原籍天津,不过从小就到了上海,在一家娱乐场里开电梯,平常没事好唱两句西皮二黄、梆子腔什么的,后来跟着老冬瓜、大面包,也正式下海唱起北京天桥云里飞的滑稽戏来;也做做经理人,整天夹着个大皮包东走西奔地到处“约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