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农

【说明】

劝农，劝勉农民努力耕作。诗人在守母丧期间参加了农业劳动，看到当地的农民游手好闲，不重视农事，因此很有感触，就写了这首诗以劝之。本诗共六章：第一章写重视农事的因由；第二章引证说明重视农事的重要性；第三章描写上古农民春耕时的情景；第四章写贤达隐士尚且重视农事，可有些庶民悠游闲荡，不务农事。第五章劝勉农民努力从事农事；第六章批判孔子、董仲舒轻视农事的思想。此诗当写在晋安帝元兴二年（公元四〇三年）。

悠悠上古，厥初生民[1]，
傲然自足，抱朴含真[2]。
智巧既萌，资待靡因[3]。
谁其赡之，实赖哲人[4]。

哲人伊何？时维后稷[5]。
赡之伊何？实曰播殖[6]。
舜既躬耕，禹亦稼穑[7]。
远若周典，八政始食[8]。

熙熙令德，猗猗原陆[9]，
卉木繁荣，和风清穆[10]。
纷纷士女，趋时竞逐[11]；
桑妇宵兴，农夫野宿[12]。

气节易过，和泽难久[13]。
冀缺携俪，沮溺结耦[14]。
相彼贤达，犹勤垄亩[15]；
矧兹众庶，曳裾拱手[16]！

民生在勤，勤则不匮[17]。
宴安自逸，岁暮奚冀[18]？
儋石不储，饥寒交至[19]，
顾尔俦列，能不怀愧[20]！

孔耽道德，樊须是鄙[21]。
董乐琴书，田园不履[22]。
若能超然，投迹高轨[23]，
敢不敛衽，敬赞德美[24]！

【注释】

[1]厥初：其初，起初。生民：人民。

[2]傲然：骄傲地。朴：纯朴，朴素。真：自然。以上四句是说，在遥远的上古时代，起初的人民，能骄傲地自给自足，而且胸怀质朴自然。

[3]智巧：智慧灵巧，此借指人。萌：发生，增多。资待：此指物资需求。靡因：没有来由，意谓无从所出。

[4]其：语助词。哲人：才识超越寻常的人。以上四句是说，人既然增多了，而物资需求无从所出。谁来赡养他们呢，只有依赖那些才识卓越的人。

[5]伊何：谁，怎样。维：语助词。后稷（jì）：舜时的农官。这两句是说，哲人是谁呢？当时有农官后稷。

[6]播殖：播种繁殖，此指发展农业生产。这两句是说，怎样来赡养他们呢？只有播种繁殖，发展农业生产。

[7]躬耕：亲自耕作。稼穑（sè）：稼，播种；穑，收获。此泛指农业劳动。

[8]周典：指《尚书》中的《周书》。八政：指《周书·洪范》中所记的“食、货、祀、司空、司徒、司寇、宾、师”等八种政事。始食：八政中以食为第一，故称。这两句是说，正远如《周书》八政中所说的“食为第一”。

[9]熙（xī）熙：和乐的样子。令德：美德。猗（yī）猗：美盛。原陆：田野。

[10]卉（huì）：草的总称。清穆：清明醇和。以上四句写上古社会和睦、繁荣的景象。

[11]纷纷：众多。趋时：赶农时。竞逐：竞赛追赶。

[12]宵兴：天不亮就起床。野宿：宿在田野中。以上四句写上古农民为赶农时努力耕作的情景。

[13]和泽难久：和风泽雨难以长久。

[14]冀缺：人名，春秋时人。《左传·僖公三十三年》载，冀缺耨草，妻为其送饭，相敬如宾。俪：配偶。沮溺：见《始春怀古田舍》第二首注⑦。耦（ǒu）：两人并耕。这两句是说，有冀缺那样的人带着妻子参加劳动，也有长沮、桀溺那样的隐士并肩耕作。

[15]相：看。勤：勤奋劳动。垄亩：田亩。这两句是说，看那些贤人达士，还在田中勤奋耕作。

[16]矧（shěn）：况且。众庶：众人，庶民。曳裾（yì jū）：牵着衣襟。拱手：两手在胸前相握。这句意谓闲散游荡，不参加劳动。

[17]民生：人民的生计。匮（kuì）：贫乏。这两句见于《左传·宣公十二年》。

[18]宴安：安乐。冀：希望。这两句是说，贪图安乐自逸，到年底怎能希望有好收成呢？

[19]儋（dàn）石：量词，常用来形容米粟为数不多。儋，二石。这两句是说，家里一点粮食不储存，饥寒就会接踵而来。

[20]顾：看。俦列：同“俦俪”，这一类人。

[21]孔：孔子。耽：爱好，迷恋。樊须：即樊迟，孔子的学生。鄙：庸俗。《论语·子路》：“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这两句是说，孔子是爱好道德的，却认为喜欢学农的樊须是小人。

[22]董：指董仲舒。不履：不踩，不到。这两句是说，董仲舒乐于读书弹琴，田园里他却足迹都不到。《汉书·董仲舒传》载：“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

[23]投迹：抛弃足迹，此指董仲舒的“三年不窥园”而言。高轨：高贵的道路，此指孔子的轻视农事而言。

[24]敛衽（rèn）：整一整衣襟，表示恭敬。以上四句是说，假若真能超越农事，如董仲舒那样不履园圃，孔子那样不重稼穑，我敢不敛衽以敬赞他们的美德！

【辑评】

吴菘《论陶》：《劝农》六章，节节相生。第三章言虞、夏、商、周，熙熙之世，士女皆农。第四章言叔季即贤达亦隐于农，矧众庶而可游手乎！第五章正言劝农，第六章反言劝农，章法好绝。

吴瞻泰辑《陶诗汇注》卷一引：汪洪度曰：末章歇后语，言若果能超然投迹，如孔如董，即不稼穑，我敢不敛衽以敬赞之哉！言外见得若不能如孔如董，即不得借口而舍业以嬉也。如此作结，将前数首实际俱化为烟云缥缈矣。上接《三百》，下开三唐，诗家元气聚于此。

张谦宜《斋诗谈》卷四《评论》：《劝农》词淡而意浓，此最是难学处。全集俱以是求之，乃见其高绝。

温汝能《陶诗汇评》卷一：（二章）首章推原上古，言农之所自始。此章以庄语劝之，见农宜勤于耕也。（三、四章）此两章以谐语惕之，曳裾句绘出惰农，尤觉有致。（五章）此章以危语怵之，见农不勤耕，则害立致矣。末“愧”字下得愈庄愈竦。末章反言相劝，见非乐诗书，则须务稼穑，激之正，所以劝之也。具见古人用笔超妙，迥异常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