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强盗——船上的麻烦——“到岸咯!”——帕姆佩罗冷风——合恩角
在8月21日,谈到卡罗琳娜事件之后,再没发生过什么事件打破我们单调的生活,直到9月5日,星期五,我们看到一艘帆船出现在我们船上风正横方向(左舷侧)。这是艘来自英国的双桅横帆船,从我们船尾处驶过,称他们四十九天前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前往利物浦。在它超过我们之前,又听见“起航咯”的呼喊声,于是我们在远离上风首舷处向后抛下锚链孔,我们再次起航。它从我们旁边经过时,向我们打招呼。我们认出这是条(前桅为横帆、主桅为纵帆)双桅帆船,主桅支索上挂着巴西的国旗。它可能是从巴西前往南欧,也可能是到葡萄牙的。
9月7日,星期日。
遇上了东北信风。这天早上我们第一次捕捉到了海豚,我很想去看看。看到海豚死亡后的颜色,我感到很失望。它们是很美,但也不像人们说的那样美。它们很难辨认。说句公道话吧,在阳光明媚的时候,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海豚在几英尺的水下游动时的那种美。他们是大海中最优雅、游得最快的动物。阳光照射在他们的身上,在他们的快速运动和变化中,阳光从水下反射出来,看起来就像是彩虹散发的光辉。
这天就像安息日一样愉快地度过了。甲板已经冲洗干净了,绳索也盘绕起来了,一切都井然有序。整天都是一次只有一组水手在甲板上站岗。水手们都穿着他们最好的白色水手裤,红色或格子衬衫。他们都没有事儿做,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变换帆的方向。他们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谈笑,有的在抽烟,有的在补衣服。如果天气好,他们就会到甲板上坐在前甲板或锚机上干自己的活或看看书。
今天他们享受了所有的特权。到星期一的时候,他们又换上了涂满沥青的裤子,做好干六天活的准备。
为了提高安息日在水手们心目中的价值,他们在那天可以吃到一个布丁,或是可以叫作“达夫”的东西。这无非就是用面粉做的,吃的时候加点糖。它看起来很厚实,黑糊糊、黏糊糊的,但是看起来确实挺奢侈的,与罐头牛肉和猪肉简直就是绝配。许多卑鄙的船长用在回家途中一周享受两次达夫的条件来诱惑水手,以便与他们成为朋友。
在许多船上,这一天会安排一些宗教活动,但我们的船员背誓,从船长到最小的男孩都是如此,我们喜欢在安息日享受安静的时光,好好休息一天。
我们连续迎着东北信风前行了七天,直到星期一——9月22日。
当我们在七声钟响后,来到甲板上,我们发现另一组在上面掌管的水手在往帆上泼水,向船尾望去,黑色船身的飞箭式的双桅帆船正在全速追赶我们。我们立马行动起来,把所有的帆都挂起来,伸出船桨充当辅助帆桁,从船头取来一桶桶的水继续泼在帆上,一直到九点,雨下起来的时候才结束。那船还在继续追赶我们,跟着我们转变方向,以便顺风行驶。船长用他的望远镜观察着那艘船,说那艘船全副武装,船上有很多人,但看不清他们的肤色。我们继续奋力顺风而行。那艘船知道我们正在加速前进,也顺风加速追赶。我们有另一个优势。风很小,我们扬起的帆比那艘船多。在前后都分别扬起顶桅帆和天帆,还有许多的辅助帆。而它是一艘双桅帆船(前桅为横帆、主桅为纵帆),只有中桅帆在前面。早上的时候,它还稍微有些领先,但在大雨过后,风变小了,我们开始把他们远远地甩在后面。所有人一整天都待在甲板上,我们作好战斗的准备,但如果它知道我们害怕的是什么的时候,要与它抗衡,我们能做的实在太少了。幸运的是,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夜晚也相当黑,我们熄了所有的灯,改变了我们的航线,希望能摆脱它的追赶。我们的罗盘箱里没有灯,但我们可以根据星象来控制航向,一整晚我们都保持安静,继续向和它相反的航线航行。
10月1日,星期三。
穿越了位于西经24°24′的赤道,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用老话来说,我把自己叫作海王星之子。我很高兴,没有经历大多数人都讨厌的启蒙,我也能夺冠。在越过线以后,你就不会被其过程所束缚,而是被称作是海王星之子,尽全力玩弄别人。这个古老的习俗现在很少出现,除非是经常做大量运动的船上的乘客。
有时水手们很清楚,姓F的二副是个懒散粗心的人,一点儿也不像个水手,船长对他很不满意。船长在这些事情上的特权是众所周知的,我们都预想到了这样一个难题。F先生(由于他的官职,暂且称他为先生)只算得上半个水手,只跑过很短的航程,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家里。他老爸有点儿钱,想让儿子受点普通教育,但他出海后却懒散又不成器,很难获得成功,因为他和许多小混混不同,他没有做水手的潜质——不是块做水手的料。
他是个被船长讨厌、被水手们鄙视的官员。他曾和水手们一起拆过结绳,一起谈论过船长,一起玩,一起不守纪律。他的种种表现都让船长对他感到怀疑和不满。最后对于那些水手来说,他们更需要一个积极的、警戒的、善良的、最好能保持一点距离的上级。他还有其他一些恶劣的行为,他常常在站岗的时候睡觉被船长发现,每当这个时候,他会说“下次再睡着我就不干了”。为了防止他打瞌睡,他们用尽了办法,鸡笼也全部锁上了,因为船长不可能亲自在甲板上守着,也不允许任何一个官员这样做。
驶过赤道的第二天晚上,我们从八点站岗到十二点,最后两个小时是我掌舵。一晚上都在闪电,船长让监督我们站岗的F先生擦亮眼睛好好观察。很快就到我掌舵了,我发现他又昏昏欲睡起来,最后靠在船舱的扶梯上睡着了。不久船长来到甲板上,在我旁边站了一会儿,看着罗盘。最后F先生终于意识到了船长的存在,但是也假装不知道,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为的是说明他没有睡着,然后头也没回地走到前面去了,命令水手松下主顶桅帆。在他转过身来时,他假装惊讶地看到船长居然在甲板上。可是这可不顶用。船长对他可是很“关注”的,一眼就识破了,于是就大发雷霆,真有船长的气势——“你就是懒鬼,一个一无是处的无赖。你就不是个男人,连个孩子都不如,比懒汉还懒,更不配做个水手!真不是个东西!你就不配有饭吃。你连马洪的懒汉都不如!”用上了很多水手中流行的语言。在训完后,船长让他回到船舱里,船长亲自来站岗。
早上七声钟响后,所有人被召集到船尾,船长宣布说F先生不再是船上的官员了,现在让我们从我们当中选一位来顶替他。通常是船长来宣布人选,但让水手们自己选择也是个很好的政策,水手们也感到很光荣。尽管如此,我们也要服从命令。水手们像往常一样不想选出一个我们永远也不能去责备的人,还是把选择权给了船长。他选出了一位出生在肯纳贝克河附近的积极聪慧的年轻水手。这个年轻水手已经参加过几次到坎顿的航行了。船长宣布道:“我任命吉姆·霍尔为二副。你们该做的就是像服从我一样服从他。记住他是霍尔先生。”F先生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走到前甲板。他丢掉了官位。现在年轻的前甲板水手吉姆成了霍尔先生,而F先生得交出他用餐的地盘。
10月5日,星期日。
那天我站的是早岗。天刚亮的时候,前甲板上传来“靠岸咯”的呼喊声。之前我没听到过这样的呼喊,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很少人能在听到奇怪声音时能立马明白它的意思),但从他们视线的方向我很快明白其中的意思,在我们的上风舷方向出现了一片陆地。我们立即扬起辅助帆,逆风行驶,向陆地驶去。我们已经确定了航行的经度,根据船长的航海经线仪我们现在是在西经25°,但依据他的观察我们已经航行到更远的地方了。他不止一次怀疑到底是航海经线仪坏了还是六分仪坏了。最后陆地的出现解决了他的疑问,事实证明那些仪器都坏了,不能继续使用了。
当我们向海岸边跑去的时候,发现我们正在伯南布哥港口背面,用望远镜还能看见那儿的房屋,看到那儿的一座大教堂和奥林达镇。我们沿着海港旁的山行走,看见全帆缆双桅横帆船正在前行。下午两点,我们登上船,离开这片陆地,继续迎风而行。在太阳落山的时候,那片陆地已经消失在我们视线之中。在这儿我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双体船。它是由伐木捆扎而成的,有一个巨大帆,航行速度很快,看起来很奇怪,但却是公认的好船。好几次,我们都看到有几个人在要天黑的时候冒险驾着这种船出航。印第安人会驾驶这种船去捕鱼,他们不会害怕,因为,在某些季节,天气是很平静的。在驶离奥林达镇后,我们继续向好望角出发。
直到拉普拉塔河附近,我们这一路都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在这一带可能会遇到来自西南方的猛烈的帕姆佩罗风。它对船只很具杀伤力,在周围几海里都可能会遇到,它们的速度仅次于闪电。船长让水手们保持警惕,注意观察,如果看到西南方有闪电出现,就立马减速行驶。在我站岗的时候,我们看到一次闪电。当时我正在下风舷梯处巡逻,看到下风船首处有闪电出现。我向过来巡查的二副汇报了情况。当时西南方很黑,大约十分钟后,我们看到远处有光在闪烁。原本来自西南方的大风,现在正向我们这儿吹来,船上一片死寂。我们立马爬上桅杆,拢起顶桅帆和顶上横帆,收起船首三角帆,挂起主帆和斜桁帆,竖起后桅桁,静待暴风雨的袭击。大雾伴着乌云快速向我们涌来,遍布于我们的视线范围,笼罩了在天际一头闪烁的群星。一瞬间,我们被笼罩其中,大雨冰雹在顷刻间落下,差点要了我们的命。它太过猛烈,我们只好听之任之。升降索随意地运转着,幸运的是,结果没有让我们大吃一惊,这条小船在这场大风中幸免于难,顺着风在水中左摇右晃吃力地行驶着。所有人员都被召集起来,开始收起上桅帆和斜桁帆,改变航线,拢起船首三角帆,扬起前顶桅支索帆,稍微改变一点方向,尽量使船在原来的航线上航行。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如此猛烈的大风,真的可以称作狂风。到达墨西哥湾的时候,我们收起了上桅帆。我认为这很重要,但是对老水手来说却没什么。我现在对船和我的工作已经很熟悉了,我就是在船上做事儿。我打帆绳的结也可以打得和别人一样好了。我遵从命令,和其他人一起爬到桅杆上,发现原来收帆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一队人收前方上桅帆,另一队人收主帆,每个人都尽全力最先扬起上桅帆。在左舷侧站岗是很占优势的,因为大副从来不会上桅杆,但是我们的新任二副在我们刚刚把缩帆滑车推出来时就会迅速地跳到索具上,在其他人来到甲板之前,穿过迎风耳索。这样的话,我们总是能在他们之前高呼:“顺风行驶。”打完结之后,拉下横桅索和拉索,在上桅帆的升降索上大声唱歌,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领先了。收帆是水手工作中最令人兴奋的部分。所有人都要为这忙活起来,在放下升降索后,不可浪费一分一秒——不得偷懒,不得犹豫。如果一个人动作稍慢,另一个就要去顶替他。最先上甲板的水手要到上风侧的耳索上,第二个到下风处的耳索(横帆角上),下两个到两侧的耳索上。其他人排在方帆的中央部位,彼此间隔一肘的距离。在收帆的时候,在横桅杆臂(杆臂最两端)是很光荣的,但在拢帆的时候,最强壮的、经验最丰富的人站在吊索上(或是臂杆中央),整理方帆的中央部分。如果二副够聪明的话,他不会让其他人抢去这个光荣的工作。但如果他缺乏航海技术、力量或者活力,比他更优秀的水手会抢去他的机会,这也会让他颜面尽失。
那晚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都保持警惕,直到第二天,因为狂风随时会到来。虽然没有了冰雹,但雨还下得很大。天气阴冷潮湿,让人感到很不舒服,更令人难受的是,我们没有准备厚衣服,只穿着单薄的衣服。我们很高兴能到甲板下站岗,这时可以穿上厚衣服、靴子,戴上防水帽。太阳落山的时候风小了一些,西南方也晴朗了起来。我们开始扬帆,一个接一个,在午夜之前把上横帆也挂了起来。
现在我们一心只想着合恩角,担心着寒冷的天气,做好一切必要的准备。
11月4日,星期二。
黎明时分,在我们左方出现了一片陆地。有两座大小不一、形状相似的岛。岛很高,从水岸起,蜿蜒着上升到中央。它们离我们太远了,看起来是一片深蓝色。几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这两座坐落于东北部的岛屿,这两座属于福克兰群岛。我们在这两座岛屿及巴塔哥尼亚的大陆中间航行着。在日落的时候,站在桅顶的二副说在右船尾处看到了一片陆地。这很可能是斯塔顿岛。我们现在已经在合恩角一带了。北边吹来了和煦的微风,我们扬起了顶桅和上桅力帆,这次快速、愉快的航程充满了希望。
- 1英尺=0.3048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