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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

福乐智慧:维吾尔族古典长诗 作者:尤素甫·哈斯哈吉甫 著;耿世民,魏萃一 译


导言

《福乐智慧》(Kutadolu Bilig)(下面简称《福》书)为黑汗王朝时期,用古代维吾尔语写成的一部古典文学名著,全诗共82章,长达一万多行,为巴拉萨衮人尤素甫(Yusuf)写成于回历462年(公元1069—1070年),献给当时喀什统治者布格拉汗阿勒·哈三·本·苏来曼(Buolrahan AlHasan b.Sulayman)。

关于《福》书产生的时代背景,请参见我在《古代维吾尔诗歌选》一书中所写的导言,这里就不赘述了。

关于作者生平情况,除《福》书本身外,别无其他史料可参考。我们从书中下列诗句知道,作者尤素甫,出生在虎思斡尔朵(即巴拉萨衮)城,后迁居喀什、并在那里完成其作品。当他把它献给黑汗王时,得到侍从官(Khass hajib)的称号。

他出生在虎思斡尔朵,

家庭是名门世家。

为了完成此书的写作,

他曾离开自己的故乡。

他在喀什噶尔,

终于写完了自己的著作。

他把此书在国君面前朗诵,

得到桃花石哈拉布格拉汗的赞扬。

布格拉汗对他十分尊重,

以优厚的赏赐酬劳他的聪明。

赐给他哈斯哈吉甫的称号,

封他为自己的近侍臣。

他因自己的诗作受到尊敬,

为此人们称他为尤素甫哈斯哈吉甫。

此外,我们从书中知道尤素甫是在年事已高时写成此书的,如他在书中这样写道:

“五十岁已向我伸手,

我像乌鸦一样的头变得像天鹅一样。”

“我的脚上虽无脚镣已走不动,

我的眼光变暗已模糊不清。

快乐已消失,心火已熄灭,

青春之名已远离了我。”

再有,他对书名做了如下解释:

“我给此书起名叫《福乐智慧》,

愿读它的人幸福,得到帮助!

我说了话,写了书,

伸开手抓着了两个世界。”

《福》书的中心内容正如书名所表示的那样,是教导人们如何得到“幸福的智慧”。下面我们扼要介绍其内容:

书前有两篇应为后人所加的序言,一为散文体,一为韵文体。

长诗正文开始为对真主、先知及其四同伴的一般赞词,之后为对布格拉汗的颂词(Kasida),它以描写春天开始。接着几章谈到七行星及黄道带十二星座,人类的尊严、语言的有益与无益,以及善行、知识和智慧、本书的意义,人的衰老。之后为向真主致谢,并乞求宽恕。

长诗的主要部分情节简单,采取对话的形式:

国王日出(Kun tooldǐ)需要一大臣。月圆(Ay toldǐ)慕名来谒见。月圆以其高尚的品德得到国王的信任。之后月圆病重死去。临死时,月圆后悔自己虚度一生,并给其子贤明(Qgdülmix)留下遗言和一封向日出推荐其子的书信。

国王又让贤明承袭父位,对他十分信任。一天,国王要给新的大臣找一名助手。有一很适合此职之人,名叫觉醒(Odolurmyx),他是贤明的族人。但此人已遁世隐居于山林,进行苦修。虽经国王及贤明再三邀请,终不能使其放弃苦修生活。

时光流逝,贤明因碌碌无为而感到不安,因而产生了厌世念头。贤明去和觉醒商量。后者让他打消这种想法,并劝他要努力造福人类。之后,觉醒染病,让大臣贤明来看他,对他说他夜里做了一梦,梦见他把站在五十层阶梯的骑士递给他的一杯水一饮而尽,并从那里升到了天上。贤明解释说这是长寿象征。隐士觉醒不信,认为这是他将不久于人世的征兆。不久,隐士死去,留下一手杖给国王,一钵给贤明作为纪念。

长诗最后表达了对世风日益败坏的不满,哀叹青春的逝去以及对亲友错待他的不平。这些虽与整个长诗内容不协调,但研究者一般认为应出自尤素甫本人笔下。

《福》书是用较纯的突厥语写成,阿拉伯、波斯语词不超过一百个。书中许多表示科学的术语(如各种星名)及抽象名词都用突厥语表示(如回鹘文献一样)。不能排除该书是先用回鹘文写成的可能性(虽然现存写本中两个用阿拉伯字母写成,一个用回鹘文写成的也应源于阿拉伯字母写本)。这种可能性也为马·喀什噶里说所有突厥人都使用回鹘文以及二十世纪初莎车出土的用回鹘文写成的(也有几个用阿拉伯字母)文书所证明。但也有有利于原写本用阿拉伯字母写成的论据,即在一首诗中(阿拉特本第1953首诗)引用了阿拉伯字母lam。

《福》书在当时和以后一个相当长时期内似对近邻地区的伊斯兰突厥文学起过一定的影响。证明这点的,为1909年在伏尔加河下游萨莱奇克(Sarayqǐk,金帐汗国的首府)地方发现的陶罐,上面刻有似录自《福》书中的诗句。

长诗的格律为来自阿拉伯、波斯文学的所谓“阿鲁孜aruz”格律。为“木塔卡里卜mutakarib”格式(V——/V——/V——/V-,即一短两长、一短两长、一短两长、一短一长音节),每个双行诗都押同样脚韵,也即为“马斯纳维məsnəvi”的形式。在格律和形式上《福》书同于早十几年写成的波斯著名诗人费尔达乌西的《王书》。《福》书是把阿拉伯、波斯文学阿鲁孜格律首次用于突厥语的尝试。由于突厥语中元音不分长短,就不得不把阿鲁孜格律变通使用,即把突厥语中的开音节算短音节(但有一些例外),而把其他音节算长音节。脚韵也适应阿拉伯、波斯文学的用法(只限于附加字的情况已较少见)。长诗中的一些四行诗,虽是突厥诗歌中传统诗段单位,但其格律为波斯诗中“鲁拜依”(ruba’i)的aaba格式。

《福》书虽已受到阿拉伯、波斯文学及文化的影响,但仍可看到突厥传统的表现。如书中提到了突厥传统英雄通哈阿勒普艾尔(Tonga Alpər)的名字。此外,书中常引用突厥的格言,谚语以及属于草原贵族人士的名言(如伊犁河地区贵人的名言)。如进一步深入研究,一定可以在诗人的政治、社会概念中发现其他突厥传统的反映。

我们知道,论述哲学论理的文学作品一般容易使人感到枯燥,《福》书在某些方面也避免不了这种缺点。但长诗中也有一些绚丽生动的诗句,在艺术技巧上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如《福》书第四章关于春天的描写,以其生动的现实主义反映出了描写大自然的古代突厥诗歌的特点,勾画出一幅美丽的田园风光图:

积雪消失大地充满馨香,

世界打扮得十分漂亮。

春天的和风赶走了严冬,

明媚的春天又调好了幸福之弦。

枯树又穿上了绿装,

打扮得五彩缤纷。

草原和山丘蜿蜒伸展,

到处鲜花盛开。

大雁、野鸭、天鹅和克勒鸟布满天空,

它们上下飞翔啼鸣。

你看,一些飞起又落下!

你看,一些在游泳,一些在喝水!

灰色大雁的叫声在空中回响,

像长长的驼队走动一样。

山鸡鸣叫,呼唤其伴侣,

好像年轻姑娘召唤心爱的人。

鹧鸪在高声笑,

红嘴如血,眉如漆。

《福》书无疑在艺术语言上也受到波斯文学,特别是费尔达乌西诗作的影响,这一特点表现在下面的诗句中:

雷(云)鸣如擂击军鼓,

闪电如挥舞可汗利剑。

一把剑出鞘要征服世界,

另一把剑誉满四方。

太阳用乌纱遮住面孔,

世界充满黑色的灰尘。

希腊姑娘(指落日)解开发辫,

她黑头发的颜色布满世界。

整个天空变成黑人的面孔,

飞鸟休息,行人停止了旅程。

另外尚见有把黑暗比作寡妇的衣服,魔鬼的面孔;把阳光比作绚丽的珍珠,天鹅的羽毛,以及“宇宙以天使的面孔微笑”,“好像首次揭开面纱的新娘”等波斯文学常用的形象手段。

《福》书的文学结构是对话和形象比喻。叙述部分居于第二位,这一点使长诗具有诗剧的特点。人物也以比喻形式出现。不同人物有作者赋予的象征价值。国王日出代表法制(trü),大臣月圆代表幸福(Kut),其子贤明代表智慧(ukux),觉醒代表来世(Iakibat)(参考阿拉特本,353—357行)作品采取对话或譬喻形式在伊斯兰文学中以前已有过,但把两者结

合在长篇诗作中似为尤素甫的独创。

《福》书反映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意识形态(当然多限于统治阶级),反映了不久前接受伊斯兰教的突厥黑汗王朝对待各个阶级阶层的态度和穆斯林的修身处世之道。书中涉及的主要哲学问题显然受伊斯兰教的影响。作者尤素甫提出了一个信仰和善行之间关系的对立命题。这两种观念的协调(如其他宗教一样,这一点也为伊斯兰教所要求,参看《可兰经》21、28、72、77等节)在伊斯兰教中从一开始就引起过争论。一派满足于简单的信仰,另一派则主张同时要行善行。之后,争论变成在人间行善或完全否定此世生活的价值而献身于遁世奉神。属于持后一观点的为伊斯兰教中的苏非派(Su¥szm)(这派在黑汗王朝突厥人中有大批信徒),主张苦行。这两种对立的观点在长诗中是以诗剧方式表现的。一种观点为隐士苦行者觉醒为代表,另一观点大臣贤明为代表。尤素甫本人对这两派的观点不明确,似乎在两个人物(大臣及苦行者)中都可看到他的影子。

尤素甫的哲学思想还表现在他对道德的看法和关于哲学、医学、天文学、军事学、圆梦等多方面的议论中。

下面是尤素甫在这方面的主要观点:

他认为人有身体和灵魂(精神),后者也就是心。一个人失去心就像无着的颜色。心中栖息记忆和意志。智慧是天生的,它像一个柔弱的青年人,缺少它只不过是一把泥土,一棵不结果的树。通过智慧,人们才能获得知识。知识则是精神的食粮。知识表现在语言上,正像藏起的麝香为其芬芳香味所泄露一样。由于语言,平凡的人能登上荣誉的宝座。但语言也可能是火,或是躺在门前的狮子,它会吞掉任何进入房中的人。所以语言要时刻拴以绳子,否则它会脱出惹祸。

人生于世要掌握各种技艺,勇敢的狮子将制服小马。要学的东西中,最重要的是数学和文字,后者是科学和过去的历史记录。

他还认为,人的首要品德是行善行,要努力对别人有用,不计报偿。正直的人心口如一,肝胆照人。慷慨使人永垂。后者不在于捐施,而在于献身为他人谋利益。战士要勇敢。对一个战士来说,战争中的乐趣有如新婚之乐趣。此外他教导做人要诚实、宽容、克制、谦逊、和蔼、谨慎。这些我们认为是《福》书中应予肯定的方面。

尤素甫认为国王在一国中居于首位,他像灌溉花园的水,能使人民像花一样百花怒放;但他也像幸福一样,变幻无常。他是头傲慢的狮子,当他受到爱抚时,变得柔如丝。但当他震怒时,则将撕裂你的身体。好的国王如同医生,是穷苦人的慰藉。他惩办盗贼,执法严明,保证币值,传播伊斯兰教,消灭异教徒。治理国家要把剑与笔结合起来,用笔制订出公正法律,用剑来征服新的土地,等等。

他还认为一个好的侍臣不应耍阴谋损害别人,而要与人为善,正直,慷慨。国家官员要有好的品质,宰相要识字会算。武将要狡如红狐,勇猛如公驼,敏锐如崖上的秃鹫。使节应会作诗、狩猎、下棋,要懂星相学、解梦术、算术、几何,并要能说外国语。

作者认为,在社会上贵族(er-at)与普通人民(Kara)是有区别的。对后者,尤素甫出于其阶级意识是瞧不起的:

俗人装饱肚子,就像母牛一样睡去,

他们以无聊话语自娱并养肥自己。

同时作者认为要对他们小心,否则国王的脑袋像悬在线上的草芥。对他们既要和蔼、慷慨,但又要与之保持距离,这种错误观点显然是受其出身和时代所限。

《福》书中尚有关于社会其他阶层的论述,如对商人、学者、牧民、农夫等。

此外,还有关于如何选择伴侣和教育子女的教导。

总之,我们认为《福》书不仅是黑汗王朝时期的一部重要文学作品,而且在某些方面可以说是研究黑汗王朝社会及其精神文化倾向方面的一部百科全书。

***

《福》书现有三个抄本传世:维也纳抄本是回历843年(公元1439年)在今阿富汗赫拉特城用回鹘文字母抄写的,现存奥地利维也纳国立图书馆;费尔干抄本(又称纳曼干抄本)是用阿拉伯文字母(纳斯赫体)抄成(为最古抄本,约属十二世纪末和十三世纪上半期),1914年发现于苏联乌兹别克斯坦纳曼干城,现存乌兹别克斯坦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开罗抄本也用阿拉伯文字母(苏鲁斯体)抄成(不晚于十四世纪上半期),于十九世纪末在埃及开罗发现,现存埃及开罗开地温图书馆。

从十九世纪以来,许多东方学家、突厥学家对这部长诗进行了翻译和研究。1870年匈牙利突厥学家万别里(H.Vambery)根据维也纳回鹘文抄本首次发表了该诗915句双行诗的拉丁字母转写和德文译文;1890年俄国突厥学家拉德洛夫(W.W.Radloff)影印刊布了维也纳抄本。1891年他又用满文字母代替回鹘文字母排印出版了维也纳抄本。1901—1910年拉氏参照开罗抄本发表了全诗的斯拉夫字母转写本和德文译文。1942—1943年土耳其的土耳其语协会把三个抄本影印出版,第一卷为维也纳抄本,第二卷为纳曼干抄本,第三卷为开罗抄本。1947年在土耳其出版了阿拉特(即拉希特·拉赫买提)的拉丁字母校勘本,1959年出版了同氏的土耳其语译文,1974年出版了该书的字典。

我们的汉译文主要根据阿拉特氏的校勘本翻译成书(因目前国内见不到该书的土耳其文译文和字典,所以无法参考),并有所删节。由于时间关系,其中个别几章尚未来得及译出,所以不是全译本。

由于水平和时间所限,译文中定有不妥甚至错误之处,希望同志们予以批评指正。

耿世民

一九七九年四月于北京

  1. 阿鲁孜格律诗的原理与汉族的以平仄组合、变换为基础的律诗有很多相似之处。不同处是汉族律诗中的平仄以声调为基础,而阿鲁孜则以长短音节为基础。
  2. 有的抄本为Kanalat“知足”,应以“来世”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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