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译佛传对于中国文学的价值与意义
佛传作为宗教圣典,是为阐发、传播佛教教义结集的。其中保存了较早期的历史资料,对于研究佛陀本人的生平事迹,对于研究古印度史、古印度宗教史等都是具有重要价值的文献。而这样一个相当庞大的经典群,兼具宗教圣典和文学创作的双重性格,具有巨大的文学价值,又是宝贵的文学遗产。如英国学者查尔斯·埃利奥特所指出:
……他的传记之中更是属于传闻的部分,这些部分的历史意义虽然不大,但是提供了佛教艺术的主要题材,并且像他的生涯之中可靠的事迹一样影响了他的信徒们的心灵,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事迹是以无限度的使用神通和印度诗歌中常见的夸张手法来修饰润色的。(《印度教与佛教史纲》第1卷第278页)
这部分作品陆续传译到中国,发挥了多方面的作用,对于中国文学发展的影响尤其重大。
如前所述,佛传类经典是汉译佛经最早、也是影响十分巨大的部分。从现有资料可以知道,早在汉末,佛传故事在中国僧、俗间已经相当流行。对文学的直接影响是南北朝时期文人也开始编撰佛传。重要的有梁僧祐的《释迦谱》,系抄集众经而成,材料很丰富,不过缺少文采。梁武帝又曾命虞阐、刘溉、周舍等编辑《佛记》三十卷,沈约作序,明确表示其立意在佛陀“妙应事多,亦加总辑”,因此“博寻经藏,搜采注说,条别流分,各以类附”(沈约《佛记序》)而加以整理成书。在同是出自梁武帝敕命、宝唱编辑的佛教故事总集《经律异相》里也收录不少佛传故事。这些是中国本土佛传文学的成果。与之相关联的又有中土文人创作许多赞佛作品,有关佛陀的故事传说亦广泛流传在民间。佛传又给中国各体艺术,特别是造像、绘画提供了题材和模式。晋宋以来,佛陀成为雕塑、绘画表现的重要内容。加上外来佛教艺术输入中国,中、外两大艺术传统得以结合,推动了中国佛教艺术的发展,取得丰硕成果。佛传对于推进中国造型艺术的发展贡献是十分巨大的。
佛传作为长篇叙事作品,以一个人物为中心展开故事,众多人物作为陪衬,复杂的情节组织到主人公生平线索之中,提供了长篇叙事文学的一种结构模式。而如《佛所行赞》那样上万行的长篇叙事诗,如《佛本行集经》那样几十万字韵散间行的人物传记,即使从篇幅说也是中国史书的单篇列传不能比拟的。中国长篇叙事文学发展本来比较滞后,佛传这种长篇单线的结构方式为后来长篇小说、戏曲创作的发展提供了借鉴。
中国古代史传具有“直笔”、“实录”的优良传统,追求作品的“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汉书·司马迁传》)。从文学创作角度看,其优长在表现生活的真实及其典型化,体现高度的现实精神;然而从艺术创造角度看,作者主观发挥的空间却受到相当大的限制。相对比之下,佛传作为宗教圣典,能够大胆地发挥艺术想象,利用多种多样的手段来形容、修饰和夸张,造成强烈的效果。上面举出的《佛所行赞》的段落可作例子,又如《佛本行集经》描写宫女们发现太子已经出走:
尔时太子宫内所有婇女睡寤,忽然唱言:“不见太子!不见太子!”耶输陀罗既睹卧床,独自一身,不见太子,而大唱叫,作如是言:“呜呼呜呼!我等今被圣子诳逗。”即大叫唤,以身投地,把撮尘土,以散头上;又举两手,自拔发毛,拗折打破身诸缨络,以扑于地;以手指爪攫裂四肢、身体皮肉,所著衣服,皆悉掣毁。举声大哭,出于种种酸楚痛言;又以余诸种种苦恼,逼切萦缠自身肢体……
如此细腻铺张的描写是中国文人作品中前所未见的。又如宝云译《佛本行经》第八品《与诸婇女游居品》描写太子与婇女入浴一段:
太子入池,水至其腰。诸女围绕,明耀浴池。犹如明珠,绕宝山王,妙相显赫,甚好巍巍。众女水中,种种戏笑:或相湮没;或水相洒;或有弄华,以华相掷;或入水底,良久乃出;或于水中,现其众华;或没于水,但现其手。众女池中,光耀众华,令众藕华,失其精光。或有攀丝,太子手臂,犹如杂华,缠著金柱。女妆涂香,水浇皆堕,旃檀木樒,水成香池……
这样浓艳的描写,在佛传里相当典型,中国宫体诗的香艳亦不能望其项背。佛传体现中土作家全然陌生的新的思维方式、表现方法和写作技巧,不仅给中国传记文学,也给一般文学创作以至著述提供了滋养和借鉴。
当然,佛传作为记录和赞颂宗教教主的文字,着力宣扬道德和教化,具有明显的训喻性格;叙事事件时间观念淡薄,想象、夸饰往往有悖常理,等等,这种种局限,和古印度人习性耽于幻想、缺乏历史意识有直接关系。不过这些也是形成佛传独特风格的因素,其价值是应当加以具体分析的。
总之,佛传作为赞佛经典,塑造佛陀伟大的形象,给人们树立求道的典范,发挥强有力的教化作用;作为文学作品,又是传记文学的瑰宝,对于推动中国传记文学和一般叙事文学的发展起了重大的积极作用。这个庞大的作品群典型地体现了佛教文学在思想上和艺术上的普世的价值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