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木兰花

宋词三百首全解 作者:[清] 上彊邨民 编;王景略 注


木兰花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1],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攲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2]

【注释】

[1]秋韵:指秋声。[2]烬:指灯芯烧尽,别本作“尽”。

【语译】

分别以后,不知道你究竟身在何方,是远是近,我触目所见都是无限凄凉,不知道心底有多少烦闷。你越走越远,越远便越难以寄来书信,江河宽阔,鱼沉水底,我要到哪里去打听你的讯息呢?

夜深了,风吹竹叶,响起了秋天的声音,听在我的耳中,千枝万叶的沙沙声仿佛都充满了怨恨。所以我倚靠着孤枕,想在梦中寻找你,但思念使我难以成梦,只见到床头的油灯已逐渐燃尽。

【赏析】

这是一首思妇词。思妇词和怨妇词很像,区别之处在于思或怨,丈夫远行,不知何时归来,仅仅是思,倘若丈夫是去寻花问柳,或者因别的什么并不必要的理由远行不归,才会有怨。所以“庭院深深深几许”和“几日行云何处去”就是表现的怨妇,这首“别后不知君远近”却仅仅是表现思妇而已。类似词都可以称为“代言体”,也就是说作者本人并非思妇或怨妇,甚至根本不是妇人,却将词的主人公定为妇人,用第一人称来描摹景物,抒发情感——当然,非独假设妇人为然,只是代妇人言在古典诗词代言体中最常见而已。代言体词或者别有所指,也即作者情感的某一部分与作为诗词主人公的妇人相通,但大部分情况下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不必强求其深意。

此词开门见山,说“别后不知君远近”,把主人公的身份(思妇)和所要表达的情感(别后相思)直接点出,然后借主人公之口说“触目凄凉多少闷”,直抒情怀。这里不说“多少恨”,而用诗词中不太常见的韵语“闷”,可见情感重点是在主人公个人的孤寂上,而并无怨恨远行爱人之意。

为什么会如此烦闷呢?为什么会如此孤寂呢?都是因为丈夫“渐行渐远渐无书”,没有写信回来啊。其实既然距离越来越远,在当时的交通和通讯情况下,书信不达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主人公却担心发生了什么特别的变故,所以急切地想要了解没有信来的原因——是他生病了吗?是他忘记我了吗?想要向鱼儿询问——鱼雁传书是古典诗词中常用的典故——但江河太过宽阔了,鱼儿都沉在水底,想询问也无从问起啊。问鱼本已深见其苦,连鱼儿都无从问起,就又更进一层,孤苦之味更浓。

上阕所言,都颇泛泛,虽然“触目凄凉”,却并没有明确写出这凄凉何在,没有对景物的描写,这些微的不足,下阕补充完全了,首先说“夜深风竹敲秋韵”,点明时间是“夜深”,季节是“秋”。“几日行云何处去”是恨春,此词则为悲秋,用秋季的凄凉景物来抒发心中离愁别绪。但独辟蹊径的是,词人并没有运用一些悲秋常见的景物意象,比如秋风萧瑟,比如落叶满地,比如雁燕归去,反而写风吹竹林,如同弹奏出秋天的韵律一般,这本来是并不见凄凉的很美的景致,但愁人所见,满眼皆愁,悲人所闻,满耳皆悲,因为主人公的情绪悲苦孤寂,所以才会觉得“万叶千声”全都是离恨——上阕为“闷”,到此而“恨”,又是一层递进。

如此离恨充溢心胸,究竟该如何排遣呢?主人公只好倚靠着“单枕”,前往梦中去追寻爱人的踪迹,以及往日相聚时的欢娱了——“单枕”即是孤枕,孤枕更见孤独。那么,梦中能够找到自己的期盼吗?一般来说,此处可以有三种写法,一是找到了,以作今昔对比;二是找不到,如“依依梦里无寻处”,更见凄凉;三是根本就做不成梦,“和梦也新来不做”。此词表面上看是采用了第三种手法,所以说“梦又不成”,实际上却又更进一层,真实意为“眠又不成”,根本就睡不着,睡不着又哪里来的梦?因为倘若眠了,只是无梦,又怎么知道灯“烬”呢?只有整晚大睁着愁眼,根本难以入睡,才能发觉陪伴自己的孤灯也终于烧尽了,最后一点温暖也远离自己而去。这样的结尾,情理之中,而意味却更深长,更隽永。

所以,刘熙载在《艺概》中会评价说欧阳修继承了花间派和冯延巳的词风,但与同样深受这两者影响的晏殊不同,“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

【对照阅读】

系裙腰

灯花耿耿漏迟迟,人别后、夜凉时。西风潇洒梦初回。谁念我,就单枕,皱双眉。

锦屏绣幌与秋期,肠欲断、泪偷垂。月明还到小窗西。我恨你,我忆你,你争知?

魏夫人魏玩的这首词,和《木兰花》“别后不知君远近”很像,同样写的思妇,写“单枕”难眠,写枕畔“灯花”,时间是深夜,季节也是秋季。主人公说“我恨你”,其实恨的并非爱人,而是与爱人分别这一事实,恨之背后,其实是“我忆你”。词人虽本身便是妇人,本身便有成为思妇的可能,但此词是个人真实情感的流露,还是一种“代言体”,其实也不好说,评者绝不可强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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