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自己的灵魂
一直挺喜欢伊朗电影的。看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橄榄树下的爱情》和马基德·麦吉迪的《小鞋子》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那种缓慢的节奏和不断重复的对白虽然简单至极,但至今难以忘怀。想起来真是奇怪,这么些年来不知看过多少离奇的动作片、悬疑片,情节曲折,武打火爆,特技高超,但看了以后大都忘得干干净净了,或者就是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相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伊朗电影却清晰地像刀刻一样镌在我的记忆里。
喜欢伊朗电影,有时却很怕直接面对。尤其是在忙忙乱乱之后,好像都找不到自己的心,所以更是无法耐下性子来面对那种直白和简单的真实。思维混乱和麻木的时候,就渴望一种类似好莱坞大片似的东西搅动一下才舒坦。但搅动过后接下来是更大程度的烦躁。就如同吸毒,不断地加量,又加量,最后我们反而在这种刺激中迷失了自己。
这几天天气晴好,突然就有了看伊朗电影的欲望。于是将橱中买了很久却一直未看的几部伊朗电影一股脑儿地找出来,有《生生长流》,有《风中的玻璃》,有《女人三部曲》等。在完整的两天时间里,我一直沐浴在一种单纯的古风中,缓慢而静穆。这种感觉,就如同乘坐在古朴的牛车上,观看着两边不太美丽的景致,听着木轴在吱呀呀地转动,岁月如炊烟一样缓缓升空。这样的情景乏味而平淡,但偶尔路边有一两朵还算绚丽的野花跳出来,在你眼前一亮。在这样单调的旅程中,你会感到平静,感觉到生活的质朴以及欲望的简单。但灵魂如风,在简单的生活中我们可以感觉到一种清晰的力量无所不在。
这样缓慢的节奏最初让人感到无所适从。在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比拼着速度的时候,似乎只有伊朗电影在蔑视着速度的存在,它们一如既往地按照一种本来的节奏缓缓运行,享受着慢节奏带来的平淡的喜悦,让我们在慢节奏中回归到生活的源头。我认为伊朗电影更像是电影河流中的逆行者,以逆行获得舒缓,让我们溯流而上,感受源头之水的清澈。
我起初一直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在伊朗电影中,竟有相当的比例在说着儿童的故事。后来我明白了,只有儿童,才会以一种简单的方式去体味这个世界。而阿巴斯们正是想以儿童的故事,让我们回忆起我们曾经有过的光阴,关注我们早已忘却、麻木或者一笑了之的问题,提醒我们真理的单纯和简单,重新品味简单的可贵和凝重。
当然,伊朗电影值得我们尊重的还有那一份面对苦难的沉静,不是麻木,而是顽强,就像小草坚韧地从逼仄的岩石缝里钻出来。我一直认为,就人类与这个深不可测的世界的关系而言,光荣是虚假的,征服是虚假的,痛苦是虚假的……连快乐也是一种故作姿态,只有沉静,才是一种本质的真实。
电影《生生长流》中,主人公来到大地震后的灾区,他问一个正在架设电视天线想看世界杯足球赛的山区农民:在这场大地震之后,你还有心情去看世界杯足球赛吗?那个农民的回答却是:说实话,在地震中,我的妹妹和三个外甥都死了,但世界杯四年才举行一次啊!
这种对待生活和命运的沉静,算是人类生生长流的根本吧!
前几日中央电视台播放意大利大导演安东尼奥尼的那部享誉世界的《云上的日子》,虽然我已看过两遍,也拥有这部片子的DVD,但我还是认真无比地又复习了一遍。安东尼奥尼是一个极具东方智慧的导演。在第三个故事中,我又聆听到了剧中人在讲述那个富有东方智慧的寓言:在墨西哥,一个人要迁到山顶,请了当地人搬行李。走了一会儿,当地人停下来休息了。这个人怎么也叫不动他们。过了一会儿,当地人又上路了。过了一会儿又停下。这个人感到很奇怪,便问当地人:你们为什么总是要停下呢?当地人回答说:我们走得太快了,灵魂跟不上来,我们要歇一下,等灵魂跟上来。
也许伊朗电影所表达的是同样的意思吧,我们在现实世界里跑得太快了,自己的灵魂在后面,跟不上来了。阿巴斯们就是让我们歇下来,等自己的灵魂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