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沿着历史长河,寻找人生的价值
2004年《红楼梦在法兰西的命运》这本书,作为中法建交40周年的礼品,当时虽没引起太大社会反响,但却有点一石击起千层浪的效果。它的价值在逐渐显现;正如前驻法大使吴建民先生在我书中的预言:“我相信,本书和中法文化年其他活动一样,必将激起更多的人关心、推动中法文化交流。”
没想到真的出现了大转折!它不是急转,而是十年的渐进。
香港凤凰卫视到法国拍摄纪录片《红楼梦里人》,记述三位翻译家的不朽;舒乙先生把30多公斤重的《红楼梦》法文版手稿运回北京,进中国现代文学馆并破例开辟专柜;中国驻法大使孔泉,向华幽梦铎尔孟先生故居赠送纪念牌,盛赞他对中法文化的无私奉献;北京电视台拍摄铎尔孟专题片《一个法国人的红楼梦》。
2014年中法建交50周年,国家主席习近平在法国隆重接见翻译家李治华和贝熙业的儿子让·路易,紧接着中法文化论坛召开;中央电视台的《贝熙业传奇》;张伟先生的书《贝熙业传》;海淀区主导在西山复原“贝家花园”;建“圣–琼·佩斯纪念亭”,成立北京西山中法人文交流基地,海淀区委宣传部与商务印书馆合作出版《铎尔孟的红楼梦》……以多种形式开展中法对话。
真诚、执着、无私、恒久的爱,是人类文明的灯塔。
《红楼梦》是世界文化的瑰宝。
在中国谁不知道《红楼梦》?从小朦朦胧胧看连环画,听说书人绘声绘色讲故事,长大了看戏曲,近年来,《红楼梦》的电影、电视连续剧,把整个中国从农村到城市统统覆盖,让大家看个够。还不过瘾,就自己买一本书捧着慢慢看……中国人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欣赏她、喜爱她、研究她。中国人是大度的,喜欢把最美好的东西与大家分享,于是有了各种文字的译本。
《红楼梦》全法译本是我偶然去一位法国朋友家,在她的书架上发现的,同时还有《水浒》和《金瓶梅》。我一下子兴趣上来了,她则在旁微笑地望着我,神情中透着点得意。我明白了她执意邀请我来的原因,又是一个老小孩!交谈的话题自然就从“书”开始。她和《红楼梦》的译者李治华先生和夫人雅歌很熟,1964年,她在巴黎华幽梦山庄见过一次安德烈·铎尔孟先生,那时她是记者。她说:“翻译这本书他们耗费了27年的时间。”她说得很平淡,我却被深深震撼了。
用了27年光阴翻译《红楼梦》,这是几个什么样的人啊!没有一颗赤诚的心,怎么会有这份耐力!没有执着追求,怎么可能孜孜不倦27年!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想知道《红楼梦》在法国的诞生过程,我想知道这个中法文化的融合过程。
2000年春节前我终于和李治华先生联系上,并约定在中国大使馆春节晚会见面。我从没见过他,便问:“怎么找?”他说:“我胸卡上有名字。”
那天,走进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大使馆,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人,世纪之交,人来得更多。上哪里去找?我挤来挤去专看老人,每个老人都一脸笑容,我再对胸卡上的名字,总对不上号,最后经“高人”指点才在大厅的一角找到他。我低头看他胸卡上端端正正用楷体写着“李治华”三个字:“哈、哈,李治华先生,总算找到您啦!”
他笑嘻嘻地说:“我见你从我面前走过两趟啦。”
“那您为什么不叫住我?”
“我怎么能随便叫这么漂亮的女士,叫错了多不好。”
“哈、哈、哈!……”他风趣的几句话立即驱散了初次见面的那种拘谨。
李先生个头不高,不胖也不瘦,但健壮,一口地道的北京腔,说起话丹田气挺足。这哪像85岁的人?无论从身体还是精神面貌,看起来最多不会超过70岁,和我想象中的老态龙钟相去甚远,难怪我对不上号。我们在一起吃着、笑着,天南地北地侃着,唯独没谈《红楼梦》,这个主题太大,大主题需要有相应的环境,今天是与朋友们在大使馆这块宝地欢天喜地过年,过年就是高兴。
大家举杯庆祝:“为21世纪的世界和平!”“为健康长寿!”“恭喜发财!”
新世纪的第一个春节过得好丰富。
2003年7月,李先生邀请我去参加他60周年钻石婚纪念。我向他请教“钻石婚”的典故出处,他没有马上回答,认真地查了法国《大罗贝词典》中关于结婚纪念日的解释,然后写信抄录给我:“依据法国辞典关于类似的隆重喜庆纪念,结婚25周年为银婚;50周年为金婚;60周年为钻石婚;65周年为铂金婚。”
有根有据。我不得不佩服他那种认真考究的精神,从典故而想到他们翻译《红楼梦》,那里面不知有多少典故、词汇需要他去一一查证,难怪会费尽他27年心血。
《红楼梦》全法文版译者们的经历,直接关系到《红楼梦》家族在法国的命运,它跨越了一个多世纪的历史,跨越了两个不同国度,历经那么多的变迁和不同寻常的人生,这些,又因历史的久远使许多人和事变得模糊了。
铎尔孟先生早在1906年便到中国,研究中国古典文学、诗词。在中国48年间,他致力于创办中法大学,教授法国文学,1954年回法国后立即投入《红楼梦》的校审工作,10年后去世。他从没结过婚也无后人可查询。铎尔孟这个名字,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只有少数相关的人知道,而这些人大都已作古。
李治华从1937年就到了法国,读书、成家、教书、翻译,很少参加社会活动,认识他的人不多。在李治华写的回忆录和学术文章以及对他的采访、评论中,他对《红楼梦》的翻译过程也没有更多的描述,常常是三言两语。
雅歌的性格内向,默默奉献,从不出头露面,连采访她时也很少谈及自己。
尽管我有把他们翻译《红楼梦》的过程写成一本书的冲动,却又无从下笔;虽未下笔,它却又总在我脑海里萦回,挥不去、放不下、挤不掉,无论我有多少事缠身,也难以替代那潜藏在我心底的欲望。
我决定沿着他们的路再重新走一遍。深山探宝的艰难,恐怕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有时只是一句话、一封信、一片普通的小纸条、一张残旧的小照片、一幢旧居……历史要一点点回忆,谁会一下子把100多年的故事都摆在我面前?老人的回忆总是不连贯的,需要帮助他回忆。点点滴滴的片断往往会带给我无穷的快乐和想象,从这些平凡中找到不平凡,在不平凡中找到平凡。在探寻的路上,我结交了许多新朋友,他们支持我做这件有意义的事,尽量提供路标、线索。
我触摸到一颗颗赤诚的心,一颗颗炽热、平和的心。我恨不能长出十双手,把它一字不漏地记录,我恨不能有20台摄像机,把点点滴滴全部录制。但这都不可能。我唯有用我的心把一切牢牢刻印,再把这部由许多有心人用心凝成的颂歌,和他们的心路历程,呈现给更多想知道的人。
永远闪耀着奇光异彩的《红楼梦》,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今天,它在全世界拥有了十几亿读者!2003年法文版已出第四版。看着这些累累硕果,我们怎能忘记那些在文化园地里辛勤耕耘、播种的人?是他们促进了不同种族的相互了解,是他们架设了文化交流的桥梁,是他们挥洒出世界的多彩绚丽。
文学创作不是实录,它需要发挥充分的想象,但纪实文学又是以事实为根据,把每个细节的来龙去脉都弄得清清楚楚,然后再跳出历史事实的束缚去发挥想象力。
人生有这样一段经历,真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