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爱情的幻灭与死亡
我认为,《包法利夫人》的主题是爱情的“幻想”与“幻灭”。上一节我谈了爱玛爱情的幻想,这一节则专谈爱玛爱情的幻灭。对一般人来说,爱情幻想破灭的结局有可能——仅仅是“有可能”——导致死亡;但对爱玛来说,爱情幻想破灭的必然结果是死亡——自杀。“爱玛之死”历来令人唏嘘不已!自《包法利夫人》出版以来,仅仅是表现爱玛服毒自杀主题的绘画就有多种,而以法国的佛尔(Albert August Fourie,1854—1889)所绘《临终前的包法利夫人》最为著名。那么,爱玛的爱情为什么会“幻灭”?爱玛为什么要自杀?爱情的幻灭就必然要导致死亡吗?
进化心理学:女性外遇的代价
按《包法利夫人》中文版对《临终前的包法利夫人》画作的解释:“爱玛不切实际地一味追求浪漫高雅的生活,背着丈夫与情夫约会,为此债台高筑,家产被封。她求助于情夫和所谓的‘正人君子’,但一一遭到拒绝。绝望之余,爱玛最终选择了服毒自杀这条路,表达了对摧残她的社会和人们的愤慨而无奈的抗争。”
对此画,乃至对《包法利夫人》的这般解释,我认为至多只涉及其表面化的东西,并没有触及福楼拜所要表达的真实含义。我的阐释是这样的:“爱玛之死”,始于其对爱情的幻想,终于其爱情的幻灭。爱玛爱情的“幻灭”,才是她自杀的直接而真实的原因。
现实生活表明,无论男女,搞婚外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进化心理学所要探讨的是,这类“代价”的付出是否值得、划算?对生存和繁衍是否有意义?人类是否进化出了一种专门的机制来应对或权衡这类代价?下面就进化心理学关于女性外遇的代价问题做简要介绍。
与男性相比,一般来说,女性因短期择偶所付出的代价,通常比男性要大得多。这也就是为什么从现象上看,好像女性的外遇比男性要少。当然这是一种错觉。从外遇的数量上说,男性与女性应该是对等的。
尽管如此,外遇的女性所付出的代价通常还是要更大些。首先,这是由男性婚姻择偶的心理机制所决定的。男性尽管有“花心”的天性,但他在选择“老婆”的时候,一般是不大会出错的——这是由男性进化而来的心理机制决定的。男人既要求女人是“处女”(婚前贞洁),又要求婚后不让自己“戴绿帽”(婚后忠贞)。这样,男人一般都对未来妻子的忠贞度要求极高,而女性一旦被冠以“放荡”或“淫乱”的名声,就很有可能嫁不出去。正是由于男人选择长期配偶时厌恶放荡的女人,女性若“行为不端”,肯定就会有损她们的名声。
其次,如果没有长期配偶(即丈夫)的“身体保护”,那些采取短期择偶策略的女性,就有可能遭遇更大的侮辱和性虐待。尽管婚姻中的女子有时也遭到丈夫的毒打,甚至“强奸”,但在心理学家对“约会强奸”(date rape)的发生率的统计中,高达15%的女大学生都认为,没有长期配偶的女性,其约会强奸的危险系数也相当高。巴斯在对短期择偶和长期择偶的比较研究中,发现女性十分痛恨动不动就对妻子使用暴力(如拳脚相加)和精神虐待的人。所谓“精神虐待”,是指使人处于时刻担心被虐待的状态中。假如一个女性能明智地运用择偶的偏好,来避免有潜在危险的男性,就能使暴力和精神虐待最小化。
再次,那些行为不太检点的未婚女性,可能面临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即在没有男性支援的情况下怀孕生子。这样出生的孩子,在远古时期很可能会遭遇疾病、伤痛甚至是早夭。即使在今天,在没有男性保障的情况下,有些女性甚至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例如,根据进化心理学家戴利(M.Daly)的数据统计:在加拿大,单身母亲所生的婴孩,只占1977年至1983年间新生儿的13%,而在警方报道的64起母亲“杀婴案”(infanticides)中,单身母亲就占据了50%以上。在其他文化中,未婚母亲杀婴的比例甚至更高,例如非洲的巴干达地区。
还有一个代价是,已婚妇女如若不忠,她丈夫很可能会收回投资,或把她打入“冷宫”。如果她希望再次生育,就必须费时费力寻找婚外伴侣。但这样一来,由于她的子女经常“更换”父亲,就容易产生同胞兄弟姐妹之间的不和、相互竞争与冲突。
最后,女性在短期择偶中还容易感染性病——女性比男性的可能性更大。统计研究表明,如果一个女性在同一时段内拥有多个性伴侣,那她被感染上性病的概率比男性要高得多。
总之,短期择偶(包括外遇)对男女两性而言都有危险。不过,从进化的观点看,或许是因为短期择偶的“收益”也很大,男性和女性才进化出了特定的心理机制,用以权衡利弊,选择适宜的情境,使代价最小而收益最大。
“爱玛之死”:她为什么自杀?
初看起来,爱玛服毒自杀是因为她偿还不了巨额债务,或者说,因为她“债台高筑,于绝望中自杀”。应该说,持这种意见者还真不少,就连英国著名小说家毛姆也这么认为。他在《福楼拜与〈包法利夫人〉》一文中说:“当时(指1857年——引者按)好像没有人想到,包法利夫人之所以倒霉,其实并不是因为她通奸,而是因为她无法偿还债务。”不过,毛姆笔锋一转:“当然,关于她的债务也是有问题的。法国农民天生具有经济头脑,福楼拜既然告诉我们说她是农民的女儿,那就没有理由不让她顺顺当当地在她的情人之间周旋,从而设法还清债务。”
这一笔锋“转”得好!我们在这里必须深究一下:爱玛自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其实,福楼拜已经给我们点了题,或至少是给出了暗示:爱情已经彻底抛弃了她,再活下去完全没有意义!且不说《包法利夫人》的整个背景性铺垫,仅仅是在下卷第8章中,从爱玛向罗多尔夫借钱遭拒绝而走出他家,到她跑下山坡直奔奥梅药店服下砒霜,福楼拜对这一时段爱玛心理活动的描写,就已经昭示出来了:
爱玛步履踉跄地走出了罗多尔夫的庄园,回过头,又一次扫一眼那座“阴森森的”古堡。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她脑子里的种种记忆、思想,一下子全部迸发出来,就像一枚烟火,轰的一声在天空散开成千万个火花:她看到了她与莱昂在旅馆的房间、罗多尔夫的面孔……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只是为爱情而痛苦,一想到过去的爱情,就觉得灵魂在抛弃她,恰如伤员在垂死之际,感到自己的生命正随着伤口的血流走似的。
爱情的幻灭,才是爱玛自杀的真正原因!
幻灭一:“婚姻和家庭生活的平庸”
在婚前,爱玛按照小说中的描写去想象、憧憬:“爱情像一只玫瑰色羽毛的大鸟,在诗的绚烂天空回翔。”可婚后呢,她简直不能想象,眼前与夏尔这种平静、无聊、乏味的婚姻生活,就是她曾梦想的“幸福”?
从西方文学史来看,《包法利夫人》对婚姻本质的探讨,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福楼拜最独到之处,是深刻地揭示了“婚姻是如何使爱情平庸的”这样一个论题!我们知道,文学家和哲学家往往喜欢说婚姻的刻薄话——总是在无意中要调侃一下婚姻的弊端和无奈。例如,蒙田(M.de Montaigne)说:“美好的婚姻是由视而不见的妻子和充耳不闻的丈夫组成的。”斯威夫特(J.Swift)说:“天堂中有什么我们不知道,没有什么我们却很清楚——恰恰没有婚姻!”周国平说:“如果说性别是大自然的一个最奇妙的发明,那么,婚姻就是人类的一个最笨拙的发明。所以,我们只好自嘲。能自嘲是健康的,它使我们得以在一个无法避免的错误中坦然生活下去。”
但作为科学心理学家,我们要更理性一些。我主张从“功能”的观点(做什么,有什么用,或起什么作用)看婚姻。进化心理学在论及婚姻的起源的时候,实际上也是主张这种功能的观点。简单说,婚姻的基本功能或主要功能是繁衍,甚至是“为繁衍而繁衍”——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传宗接代”。
按进化心理学的婚姻功能观,至少就男人来说,婚姻可以增加“父子关系的可信度”,这是最首要的繁殖收益。在进化史上,我们的男性祖先面临着确认父子关系的问题,即在女性排卵期隐蔽的情况下,如何确认自己的父亲身份。而通过婚姻,男性实际上就增加了父子关系的确信度:如果一个女性在整个生理周期中,她只与一个特定的男性反复进行性接触,那么该女性怀上该男性的孩子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这也正好体现了婚姻的社会功能,即婚姻是两人关系的公共纽带,它清楚地表明:谁是谁的配偶。结婚还让男人们有机会深入了解自己配偶的性格特征,使其很难掩饰对自己的性背叛。
婚姻还可以增加男性吸引异性——通过给出可信的“承诺”和“爱”的行为表现——的成功概率,进而传递更多的基因。也有助于吸引一个更有魅力的配偶,即经由婚姻,男性能够提高自己吸引女性的品质和技巧。因为女性进化了一种想要保持长久关系的心理机制——女人比男人更在乎婚姻。婚姻的繁衍功能还表现在,能够提高人类子女的存活率。婴儿和幼童在没有双亲,特别是在没有父亲呵护的情况下,夭折的可能性就大。
还有一点不可忽视:在婚姻关系中父亲对子女的投资,能进一步促进他的子女的成功繁衍。父亲对于促成子女的美满婚姻,特别是对于女儿能否找到一个中意的丈夫,都是强有力的后盾和支持。对孩子来说,没有父亲的呵护,总是一种欠缺,甚至会构成不小的伤害。
由此说来,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从生存与繁衍的角度看,都需要“婚姻”这种择偶形式;不论婚姻有多少弊端,人们总还是要结婚的!但正如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一样,不可否认的是,婚姻也的确有它不可避免的负面效应。其中一个是,正如《包法利夫人》所表明的那样,婚姻使爱情平庸!
婚姻使爱情平庸的表现在《包法利夫人》中比比皆是。婚姻对人类生命意义的一个悖论是:“生活上越接近,心却离得越远了。”爱玛渴望对丈夫倾诉,并根据自以为正确的“理论”去培养自己的爱情;但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就像“在自己的心灵上敲击着打火石,却并没有迸发出一点火星”。例如,在夏尔给伊波力特瘸腿做手术失败,只好请别的医生为其截肢的那一天,“两个人互相对望着,突然意识到彼此坐在对方眼前,不胜惊讶,可见他们思想上相距多么遥远”!
为什么婚姻会使两性关系变得如此遥远?这里我试图根据我的“爱情的模块理论”发挥一下。如果你同意我上面所说的婚姻的功能是“繁衍”,而且爱情又具有自身特定的功能,那么,婚姻与爱情就具有可分离性。这种“可分离性”表现在:
第一,婚姻是人类被动接受的契约制度。
我把婚姻当做一个专门的“模块”(一个“模块”,就是一个功能独立的特殊单元),是因为从功能上说,它与性和爱情都截然不同。婚姻所意味的是制度、体制、习俗、习惯、法律和文化传承。古希腊人非常深入地探究过婚姻的本质,一般把“生育”(获得后代)和“共享生活”(生命共同体)作为婚姻的双重职能。他们甚至认为这就是“婚姻的自然性”。古希腊哲学家穆索尼乌斯这样说:“假若有什么东西是符合自然的,那么这就是婚姻。”而婚姻的自然性通常是以一系列的原因为基础的:男女为了生育必须性交;为了确保后代的生存教育必须让这种性交以一种稳定的关系延续下去;两人生活能够在提供责任和义务的同时带来一切帮助、舒服和娱乐的总和。最后,还有作为社会基本要素的“家庭”的构成。
进化心理学进一步表明,婚姻是在进化过程中远祖被迫接受下来的以“契约”为基础的制度。婚姻从性质上说是男女之间的契约关系:共同生活、彼此承担养育子女的责任和义务。古希腊人特别强调这一点。像哲学家埃比克泰德(Epictetus)说,结婚不属于一种“最好的范畴”,它是一种义务。婚姻关系是有“普遍准则”的。人的存在是在一种既是自然的又是理性的冲动的引导下,走向婚姻。婚姻是对所有想过一种“符合自然的生存方式的人”都普遍适用的义务。
既然婚姻是契约,它就意味着不自由,是对人的天性中渴求自由的愿望的否定。而爱情的本质恰恰是自由,来不得半点束缚。萨特和波伏娃之所以终生没有履行正式的结婚手续,是因为他们的信念:人的存在的本质是“自由”。
第二,婚姻不是爱情的必然结果。
也许是因为人类婚姻制度的长期“习惯”,人们往往误以为婚姻是爱情的必然结果。如果你参加你的好友的婚礼仪式,就会听到热情的司仪反复地说,“今天是他们见证爱情的喜庆日子”,“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他们的爱情天长地久”……这听起来,似乎促使男女结婚的唯一动力是他们之间的爱情。但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看,这是天大的错觉!
进化心理学所提供的证据表明,爱情与婚姻并不构成因果关系。也就是说,爱情并不是导致婚姻的原因。一般说来,因果关系是指包括时间顺序在内的、由一种现象引起另一种现象的必然关系。因果关系同时也意味着必然关系。但科学研究表明,爱情与婚姻并不构成这样的必然关系。例如,进化心理学有关男性的婚姻择偶研究表明,促使男性结婚的因素多种多样,而年轻、貌美、性魅力、体形、腰臀比率、健康才是驱动男人的主导因素,其中爱情固然重要,但它只是一个排在次要位置(评分居中)的因素。用科学的术语来说,爱情与婚姻是“相关”关系——尽管不排除其相关度会随着某些背景因素的变化而有所不同,但毕竟是相关的关系,而不是因果关系。我认为,所谓男女“因爱情而结婚”,这是一种错觉。认识到这一点,对于将爱情从常识心理学上升到科学心理学,极为重要。
正是因为人们在这一点上的认知偏差,就导致婚姻上的许多灾难性后果。其中之一是,当某个男人的婚姻出现问题或危机时,他便断言他和妻子之间的“婚姻完蛋了”,因为“我们的爱情结束了”。这是把婚姻等同于爱情的典型例证。
第三,婚姻使爱情平庸。
我没有考证过,是谁说出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一至理名言。从科学心理学观点看,这仍然是真的。既然婚姻不是爱情的必然结果,那么一个合理的结论是:婚姻对爱情具有不可避免的负面效应。这也正是古今中外人们总是在调侃婚姻的弊端的原因。而智者或哲学家最热衷于或擅长此道。
在我看来,爱情与婚姻的不和谐,说到底是二者功能上的不同。概括地说,爱情是一种浪漫的、激情化的情感状态,婚姻则是一种平板的社会制度——与情感根本不沾边;爱情是发自内心的神圣信念,婚姻则是出自社会外在压力的无奈;爱情是过程,婚姻则是结果;爱情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婚姻只需迁就世俗的习惯,如此等等。
如果你接纳我以上关于婚姻与爱情可分离性的观点,再仔细体会一下《包法利夫人》,你的感触就会更深些。
幻灭二:“旧情”不可再来
罗多尔夫是擅长“短期择偶”策略的最典型人物,他具备男性猎艳高手的全部特质。前面我已经说过他这类男人的一个特质:见到一个中意的女人,一开始就会既琢磨着如何尽快将其猎取到手,又同时考虑如何在短期内将其甩掉。福楼拜还向我们揭示了罗多尔夫的另一个特质:彻底绝交,不让“旧情”从头再来!
我在思考爱玛的爱情命运的时候,经常会情不自禁地假想:爱玛最后去找罗多尔夫借钱,是她最致命的错误!要是她不去找他的话,也许她不会那么快地决定自杀。我的这个假想是合理的。因为罗多尔夫在爱玛身陷困境时彻底摧毁了她那最美好、最温馨的爱情之梦!
爱玛在最后实在无路可走时:
罗多尔夫突然像黑夜里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她的脑际:他曾是那样友善,那样体贴,那样慷慨!她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她多情地看他一眼,就能使他想起他们之间的旧情;见面时,她扑到了他怀里,甚至娇媚地拿头蹭他,比发情的母猫还要温柔:“我们重新开始,对不对?”
爱玛错了,彻底错了!对于擅长短期择偶策略的罗多尔夫来说,爱情的“重新开始”,实际上是不可能的!进化心理学为我们揭示了这一点。
根据我的推算,爱玛与罗多尔夫相爱2年,到最后一次找他借钱时,已分手3年。分手这么长的时间,罗多尔夫早已猎取到新的女人。正像爱玛有一次与莱昂约会时,听老船家说,他前一天载过一群人,其中有一位个儿高高的美男子,留着小胡子,特别能逗乐子;他“得到不少女人的喜欢”。当时,爱玛还不禁哆嗦了一下!在罗多尔夫这样的情感背景下,爱玛居然找上门来借钱:“哦!”罗多尔夫突然变得脸色煞白,想道,“她是为这个来的!”他便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钱!”
对于一个采用短期择偶策略的男性来说,如果他与同一个女人总是分分合合、藕断丝连,势必就会减少他与其他女性接触的机会,从而也就失去了短期择偶的繁殖收益。这就可以解释罗多尔夫为何如此绝情了。其实,男人的“绝情”,是由其进化而来的心理机制所支配的,与道德、品质、好坏无关;只是,这绝情的程度或行为表现,在不同的男人之间有个体差异。有的表现得明显、强硬、果断些(像罗多尔夫),有的表现得隐晦、柔弱,略显缠绵些(像莱昂)。目前,进化心理学已做了大量观察与实验研究,表明尽快而彻底的“分手”,是男性短期择偶的一个显著特征。
巴斯和施米特专门研究过男女相识后多久会发生性关系的可能性。在他们的一项研究中,假设和一个有魅力的异性相识只有一小时、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半年、一年、两年或五年,要求男女大学生评估在不同时间间隔下同意发生性关系的可能性。结果表明,在更短的时间间隔内,男性比女性更有可能发生性关系。假如只认识一个星期,男性通常会接受对方的性请求;而女性恰好相反,她们通常不可能只认识一个星期就委身于人。即使只认识一小时,男性也会稍微倾向于考虑性交,而且没有很大的厌恶情绪。而对大部分女性来说,只认识一小时就发生性关系,是完全不可能的。
在男性进化而来的“欲望”中,他们倾向于在猎取性伴侣前只花费少量的时间,因为这有助于他们获取多个性伴侣。男性在很短时间的交往后就产生性交的倾向,目前已在美国不同区域和不同年龄层的男人中,得到了反复的验证。例如,进化心理学家苏尔贝(Michele Surbey)和他的同事在研究“发生随意性关系的意愿”中,得到了同样的结果。根据性魅力的程度、性格和行为表现在内的不同特征,他们得出这样的结论:“在所有的情况下,男性都比女性表现出发生性关系的更大的意愿”,而且,男性发生随意性关系时会降低标准。此外,在婚外择偶背景下,男性更青睐那些拥有“更容易发生性关系”特征的女性。
幻灭三:厌倦私通的“平淡无奇”
第一次外遇失败后,尽管爱玛付出了患脑热病43天的惨痛代价,并且很长时间脑力未能完全恢复。但她并不认为她与罗多尔夫的相爱是一个我们所说的“错误”。她仍坚持阅读,每当一本书读完放下之时,总觉得自己沉浸在最纯洁、最正直的“伤感”之中。
至于对罗多尔夫的回忆,她把它埋在心灵的最底层。它待在那里,比坟墓里国王的木乃伊还要庄严肃穆。他们之间那不寻常的爱情,仿佛涂上了防腐香料,散发着一股芳香,渗透一切,连她立意生活其中的纯洁空气,也清香缠绕,平添几分柔情。
尽管在爱玛的生活中那不寻常的爱情消失了,但仍然散发着阵阵芳香,少不了几分柔情。她平静地期待着。直到再次见到永维镇过去的那位见习生,她便自然回忆起他们俩“那段可怜的爱情”:那样平静、长久,那样谨慎又那样甜蜜,而她竟然把它忘到了脑后!现在,在莱昂新的诱惑之下,她纵然知道自己的“贞操”岌岌可危,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再次越轨了。
可爱玛的悲剧在于,她又爱错了人!热恋的激情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他这个人没有一点大丈夫气概,软弱,平庸,比女人还优柔寡断,而且又小气,又胆小。”这句话概括了莱昂全部的人格特征。平庸!像夏尔一样平庸!
福楼拜有一句绝妙的话精到地揭示了这种平庸的难以复加的程度:“他崇慕她心灵的热烈,也欣赏她裙子的花边。”似乎再也找不到一个男人像莱昂这样,对一个女人如此盲目而又“无我”地崇拜了。他无谓地欣赏她媚俗的一面,如考究的服饰、睡鸽般的姿态、琥珀色的肌肤、细长的腰身、雪白的胸脯;他也崇慕她举止的高雅、情感的丰富、语言的优雅,一句话,即“心灵的热烈”。正是这后一方面,凸显出莱昂的极度平庸。连爱玛那种时而高深莫测,时而笑逐颜开,时而喋喋不休,时而沉默寡言,时而热烈奔放,时而又倦怠疏懒的变化无定的性格,都激起了莱昂无穷的欲望,唤醒了他种种的本能以及悠远的回忆。每次幽会,他总是只知道一味地讨爱玛的欢心。有一次,爱玛要他写一首专门为她写的情诗,可他写来写去,第二行怎么也押不上韵,最后只好在别处抄一首十四行诗“交卷”了事。更为可笑的是,对于爱玛的所有想法,他从来不持反对意见;而爱玛的兴趣爱好,他统统接受(这点,很像夏尔)。以至于福楼拜讥讽道“与其说爱玛是他的情妇,倒不如说他是爱玛的情妇”!
莱昂的平庸,到了所谓“关键时刻”——他就要成为“见习生领班”了——就彻底暴露无遗了。现在该是“正经”的时候了!为此,他不再吹笛子,也不得不抛弃浮华的感情和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开始寻思爱玛会继续给他带来种种麻烦和流言飞语,更何况同事们早就已经说三道四了。以至福楼拜对莱昂这样的人做了入木三分的刻画:“即使最没有出息的浪荡子,也会幻想幸遇东方王后;每个公证人身上,都残留着诗人的浪漫气质。”
爱玛的爱情,最终必然幻灭:“婚姻生活的平淡无奇,爱玛在私通中又全部体会到了。”
爱之不能:“另一种更厉害的毒药”
福楼拜对爱玛从开始服毒到最后咽气这期间的心理活动的描写,是全书中最令人揪心的一幕。这一幕再好不过地表明了,爱之“不能”或“绝望”,才是爱玛自杀的真正原因。或者说,爱之“不能”或“绝望”,是致使爱玛死亡的“另一种更厉害的毒药”!
爱玛在药店主家服下一大把“白色粉末”之后,突然平静了下来,几乎像完成了一项任务之后那样安详。直挺挺躺在床上后,她想道:“我睡过去,就万事皆休了!”她觉得,那一切“背弃”的卑鄙行为,还有那“折磨她的无穷无尽的欲望”,都与她不相干了;此刻她不再恨任何人。她要求把小女儿带到床前,白尔特还以为是像过去在新年接受礼物一样;当不见礼物时,她问道:“是奶妈拿走了吗?”
听到奶妈两个字,包法利夫人想起了自己的私通和不幸,情不自禁掉开头,好像有另一种更厉害的毒药,从胃里反到嘴里,令她一阵恶心。
此时,使爱玛恶心的倒不是砒霜,而是另一种更厉害的毒药——“自己的私通和不幸”。似乎只是到了临终之际,她才把自己的私通与“不幸”关联到了一起,而她以前无论如何都是不愿承认这一点的。也许,福楼拜是想让爱玛——也让读者——最终醒悟:哪怕是私通,也不能使你得到爱情的幸福!而“不幸”,倒是所有追寻爱情之梦的人不可避免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