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
7月初,忽接《人民文学》编辑部来信,邀我去大连参加笔会。此时,我是文化局干部,干的活儿依旧是写曲词,兼写各各种种的公文。局长是转业军官,识字不多,对文化人却敬重。把信交他一看,当即就说:“好事。”同时关照会计准备差旅费。
带着领来的500元(在当时,这几乎是一笔巨款),乘火车北上了。
第二天上午到北京,那是我第一次来到京城。在前门站下车(那时还没有西客站),买罢去大连的车票,就步行去天安门,看街景店铺,都觉得新鲜。远望见天安门城楼,激动得像个孩子,差点儿撞上那个牵小狗的老头儿。买3角钱门票,去看故宫。进太和殿,油然想起父亲,他说过:“金銮殿金砖铺地,夜里不点灯也明晃晃的。”父亲到过的最大城市是离家70里的南阳,一辈子只来过两次,一次是旧社会赶牛车为国民党军队送粮草,一次是晚年来看病。又想起乡亲们曾传说,朝廷的磨坊就在金銮殿后边,磨盘比得上打麦场,十八匹骡子拉大磨。
出山海关,我第一次到了东北,路边景物与中原迥异。从辽东半岛南下,中途上来一个汉子,坐我对面,乃工厂业务员,外出推销狗皮膏药,问我去大连干啥,我说参加笔会,他一愣:“卖笔的也开会?”
报到后进客房,扭头发现,窗外就是海,晃晃荡荡的波浪把晚霞簸弄得明明灭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夜里,一枕涛声,浪花打湿异乡的梦。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全国性文学活动,结识了那么多只读过作品未见过真人的新老作家。冯牧听说我来自河南南阳,兴奋得好像碰上了乡亲,马上说出了南阳城东的一串村名:柏树坟、杜高庄、张高庄、刘高庄……还说那三个高庄之间距离相等。南阳解放前夕,在那一带打过一仗,十分惨烈。当时,他是“四野”随军记者,亲历了那场战斗。时隔多年,竟依然记得那么真切,依然断不了对故地的绵绵牵挂。与会的年轻人都特别活跃,似乎一举一动都闪烁着才华。我倒有点拘谨。开朗活泼的女编辑王南宁说我腼腆。其实,我自知普通话说得不地道才不敢多言(我第一次在《人民文学》发表的散文正是王南宁从自然来稿中扒出的。那年头,能上这家权威刊物可是了不得的事,似乎意味着登上文坛)。热情似火的周明拉我到他的住室交谈,还提到我在《上海文学》发表的《游丝》,一脸生动的笑特别亲切,温和的目光里分明饱含鼓励和期待(当时他已升任副主编,可所有的与会者都直呼其名。作家们彼此也都叫作品上的署名,我向谌容叫一次“谌老师”,她很惊诧)……
大部分时间都是玩,游旅顺口,逛老虎滩,登蚂蚁岛,更多次去海滨游泳,在浪涛里出没扑腾,一个个男女尽情展示体态的健美和婀娜。只韩石山和我两个乡巴佬没下海,只能漫步浅滩捡拾贝壳。我特意掬水尝尝,真的很咸。
可惜一次也没走进市内。回来后别人问及大连情况,我只能说海水很蓝,海滩广阔,沙子细得柔软,而且纤尘不染。还有大连的日头出来得早,不到5点,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