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春游走在无休止的旅程

读书的时候住宿舍，六个女孩子，关起门来便自成一个小天地。

三三喜欢化妆，每天临睡前在楼道里贴黑色的白色的绿色的面膜走动，吓人侧目，自己却美其名曰，是聊斋里的美艳女鬼。小四热爱音乐，周末的时候站在阳台上看到有帅气男生经过，便主动抛下媚歌，就像古代抛绣球招揽夫婿的那个富家小姐，歌声魅惑妖娆，常常让我们可以尽饱眼福，欣赏那些忍不住停下脚步给223宿舍以深情瞩目的男生。六六迷恋文字，夜深人静的时候，用诡异的菊花之约将我们吓得钻进被窝里，不敢出来看她猫一样闪亮的眼睛。老大最有范了，离家很近，每到周末，自己回家改善生活的时候，不忘给我们解馋，用大堆的零食，将桌子整得财大气粗阔绰非常，偶尔还会有野猫嗅到了腥味，跑来在窗外发出性感的叫声，试图诱惑我们扔一条咸鱼下去。老二钟情明星八卦，开卧谈会，她能将王菲的情史讲得比档案馆还详细备至，而且她还擅长启发我们对于爱情的感觉，循循善诱，又拿了自己与男友的甜蜜幸福做例，引导尚懵懂不知的我们，向那爱情浪漫的高地靠近。

除了暗恋的或者大胆追求的男孩，我们分享一切。眼霜，方便面，裙子，水果，小道消息，发夹，长筒袜。小五想吃方便面了，打开老二的抽屉，取出一袋康师傅便大快朵颐。老二会白她一眼，嗔怒她说是属耗子的，网上农场里偷菜不够，还要觊觎别人的美味佳肴，而且，是有去无回。小五才不管这些，边吃边忘恩负义地揭老二的短，说那次打赌失败她还欠下自己一根哈根达斯呢，所以吃包方便面实在是助人为乐，在帮她偿还债务。有时候两个人会在宿舍里热闹地追打起来，上铺为了过英语四级而嘴中念念有词的六六，被她们惹烦了，探下头来，用书本一人敲打一下，实在够不到，便笑骂一句“小妖精”，插上耳机，继续在词海中云游。而我则叹口气，将她们弄倒的椅子一一扶正，满地的狼籍收拾干净，又在值日表小五的名字上，画上一个大大的丑脸，以示对她公开的抗议。

偶尔也有真正的争吵，像过家家的小女孩，为了一点胭脂或者口红而抱怨对方小心眼，或者因为各自喜欢的明星而红着脸辩护，又为晚会上那个帅气的男主持多看了谁一眼，而争风吃醋。这样的小纠纷，每次都会有舍长老大出来解决和安抚，调解好了，两个女孩子又亲密无间，像一对新婚的小夫妇，出入成双，全然忘记了就在一天前还横眉冷对，互相指责。但是如果老大自己跟谁起了静电发生摩擦了，那我们另外4个人，便成了法官，坐在宿舍饭桌前，对老大的罪行进行公开审理，并最终给出一个让老大无法再进行上诉的结论。对老大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抨击的时候，我们还不知羞耻地吃着她老爸送来的糖炒栗子，还有美容的大枣与木瓜，并在明明知道今天是老大值日的时候，还弄得满地都是皮壳。有时候正在审讯，老大最赋有魅力的老爸打来电话，问我们有没有吃他买的零食，主审之一的六六总不忘了拍马屁几句，说老爸真好，从来不会让我们的嘴巴闲着。老大在一旁听了，白她一眼，恨恨道：小心我告状，将你们审判我的罪行捅出去，下次连栗子壳都吃不到。

当然知道心胸宽广的老大永远都不会在“我们的老爸”面前，说一句坏话。就是在我们都谈了恋爱，她一个人落了单，常常寂寞地出入食堂与图书馆，卧谈会上我们说起初吻时身体的战栗，她蒙头假装睡着了，还故意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时候的她，也依然毫无怨言地收拾我们去约会后，留下来的乱七八糟的宿舍。

毕业的时候我们的爱情或者劳燕分飞，或者比翼齐飞，只有老大因为容颜卑微，未曾有爱情光临过。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一个个将我们送走，并收拾我们留下的最后的狼籍。三三将一套法国的化妆品送给老大，而后抱着她哭泣。老大说哭什么呢，哭花了妆容，聊斋里的女鬼就不艳绝诱人了。小四录制了一首歌，献给我们共同的“老爸”，老大听了，酸酸地说：老爸被另外5个女孩子这么喜欢着，我真的有点吃醋了呢。失恋的六六说，嫁人就嫁老爸这样的人，娶妻就娶老大这样的妻。老大在小四的歌声里捶一拳给六六，没说话，眼泪却哗哗流了出来。

而今我们已经天南海北地分开了，再也没有回过223宿舍。老大曾经偷偷探访过那间温暖的屋子，她说，她还能闻得到糖炒栗子的味道，那么清晰，而且香甜，芬芳，热烈，像夏日里一朵盛开的伤感的花朵。

杨超的《旅程》，拍出的那年，非典刚刚过去，校园里一片劫后余生的欣喜，我却在这股充溢着消毒药水味道的快乐里，重新回到非典时的惶恐不安。马上到来的毕业，始终无处可寻的工作，濒临消亡的爱情，不知要不要继续下去的考研，这所有的一切，让我变成了《旅程》中的郭萍或者陈思绪，明知道未知的旅程中，充满了种种难以掌控的艰难，可还是为了逃避再一次的打击，而踏上一条更为漫长无边的路。

片中的男孩和女孩，背负着父母的希望，在高考的战场上，拼杀了4年，却始终都是惨烈失败的结局。为了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他们从开往下一次高考的列车上，跳了下来，转身奔向另一条想象中铺满金色阳光的路。

带着买复习资料的钱，他们踏上了开往武汉的火车，打算寻找报纸上宣传的神奇的灵芝培育术，用由此赚来的大笔的钱，来赢取激昂的青春。在路上，他们经历了逃票后带来的处罚，目睹了一场黑夜中的抢劫，又被免费载他们半程的船老大，灾星一样赶下船去。艰辛的旅程之后，他们成功抵达江城武汉，但却无情地被告知，灵芝培育术只是一个骗局。失望中，他们又找到另一个致富的途径——提取类固醇，并于一个自称郑大姐的人手中，“优惠”购得了类固醇菌种。但他们在防空洞里实验了一个星期后，得到了一堆残渣，终于意识到再次被骗。

不甘心就这样了结，他们打算重回武汉去讨个说法。没有了路费，他们骑上自行车就出发了。自由的自行车之旅，像是一次轻松怡然的春游，让他们兴奋无比，但很快，他们就被一伙洗劫长途货车并殴打司机的地痞，给吓住了。像是惶恐中扔掉的那双鞋子，他们心底所有的闲情逸致，都被甩在了长长的国道上。当他们找到中年女人的时候，她却拒不承认。在软磨硬泡中，男孩和一个试图与女孩搭讪的当地流氓厮打起来，害怕惹事的女人，终于丢给他们一半的费用，打发他们离开了此地。

在回来的途中，当男孩再一次被人追打之后，他终于绝望地意识到，除了继续高考，他再也找不到一条真正被人承认被人尊重的路。而女孩，却在一次次磨难中，愈加坚定了走出去的信念。当他们各自回到家中，男孩的父母将2千元钱给他，让他外出打工自谋生路，而他却用这钱，报了最好的补习班；女孩被哥哥暴打一顿后，彻底断掉了继续读书的愿望，决心义无反顾地到南方去打工。曾经答应过女孩一起去打工的男孩，迫于道德的压力，违心地与女孩徒步踏上南下的旅程。行程中，男孩身体上的疲惫，让他不堪重负，而女孩，在身体的极限之后，却生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和信念。在一次次的争吵后，女孩最终在一个夜晚，丢下男孩，独自南下。而男孩，没有继续寻找女孩，回到了复读的教室。

影片的最后，女孩在路边，买下一只男孩曾经许诺要买给她的温柔的小鸡，手捧着这只柔弱的生命，她微笑着，走向远方。

我将这部电影，推荐给17岁的弟弟，他正与影中的男孩一样，等待着呼啸而来的高考的列车，将他的梦想一一粉碎；且因为这无法掌控的命运，而被巨大的无助和忧伤，紧紧地纠缠着。他试图通过学习美术走高考的捷径，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绘画的天赋；他想要退学去上职业高中，但被父母严厉呵斥；他希望学习电脑，却被自己的姐姐，定下了根本不是理科脑子的结论；他暗恋着的女孩，对成绩不好的他，基本不屑一顾；他努力又努力的成绩，依然在下游里徘徊。他看完此部电影，无限感伤地在Q上问我：姐姐，我的旅程会不会有铺满鲜花的终点？

我知道弟弟想要一个完美的答案，会，或者不会，一如当年迷茫的我。我怎么才能让年少的弟弟，懂得，旅行的目的，其实很多的时候，不是为了抵达那个风光无限的顶峰，或者终点，而是在这混合了焦灼、失落、迷惘和偶尔的惊喜兴奋的旅程中，他会发现目的之前的意义。而这，就是他而今无法真正明白的成长的疼痛。

也只有像常人所做的那样，用最温暖的话语，慰藉他在不明了的行程中，犹豫不决的心。我说，小弟，你会走过去的，只要你足够地勇敢。

是的，假若青春里还有什么，可以渡我们前行，那就是勇敢了吧。就像，那个义无反顾地独自上路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