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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的清单》与失落的清单

蒙田的猫:秋水散人随笔 作者:张德明


《无限的清单》与失落的清单

读翁贝托·艾柯的书,无论什么体裁的(什么体裁他没有尝试过?),总会有新的发现和启迪。这或许就是真正的学术大师的标志。前不久他又推出一本新著《无限的清单》,令人大跌眼镜:中文版大开本,图文并茂,洋洋洒洒四百页,涉及的文学体裁从诗歌、小说、散文到戏剧,应有尽有;图像类型从古代到现代的各种思潮、风格、流派,包罗万象。浏览一过,如入珍宝馆,如观万花筒,眼前一片灿烂,心中一片茫然,惊讶无比,却又满心喜欢。喜欢什么?喜欢人的心智面对宇宙的宏丽、世界的丰富,竭尽全力把握之、描述之、呈示之,并使之系统化和结构化的那种无限自由和开放的创造力。

全书主题只有一个:列清单。艾柯说,“寻找清单是一场很有意思的经验”。从书中得知,欧美文学史中列清单的传统可谓久矣,涉及的作家、艺术家中不乏名家大腕、经典之作,但居然就没有人想到,把这些作品中的清单串连起来,开出一个清单中的清单,为文学史和艺术史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正因为论题太新、涉及太广,艾柯在本书中也没有展开全面、系统、深入(按中国学术体制要求!)的研究,他只是列出分类标题,呈示相关作品,加以提纲挈领式的点评,但即便如此,其视野之开阔、思维之敏锐、分析之精到,也足以令人赞叹了。

为什么要列清单?按艾柯的说法,古人面对宇宙和人世中涌现的无限多的事物,产生了惊讶和惶惑之感,觉得自己没有本事理清它们的头绪,察知其内部的联系,恐怕挂一漏万,而只能采取列清单的方式,让自然事物在头脑中留下一点粗浅的印象,便于记忆和讲述。《荷马史诗》是古今清单的开山原型。具体例证有二,一是船名表,二是阿喀琉斯之盾。开列清单的基本方式是依违于“无所不包”和“不及备载”之间。

这两种再现方式分别体现了人类面对宇宙事物时的两种态度和经验,均可归入美学上的无限观念。第一种“无所不包”(以希腊联军的船名表为例)是说,叙述者荷马知道其所叙述的事物具备一种有限但尽善的完全性。所以他能够建构(或想象)一个封闭的形式,因为他对其所属时代的农业和战士文化有清楚的了解。他知道他的世界,他知晓那个世界的法则、其因和果,所以他能赋予它一个形式。

第二种“不及备载”则意味着,由于宇宙事物实际上是无穷无尽的,只能采取开清单的方式,列举叫得出名的宇宙属性,能列多少,就列多少,借以省掉为那些属性寻找层次或系统关系的工夫。以阿喀琉斯之盾为例,盾牌上列举的是无限宇宙中数不清的事物,囊括了天、地、神、人,其层次无比复杂,其系统互相缠绕。荷马自己心中也明白,凡人能力有限,只能乞灵于缪斯女神,以敬畏之心,尽其所能地描述一番,即使没有将其描述殆尽,听众或读者也完全能够理解其苦衷,因为这超越了作为凡人的歌者的能力。

一边是诉说舌头和嘴不够多,因此说不出一件东西;一边是尝试开列清单,尽可能将其叙说出来,哪怕不完整也比没有要好。清单承担的叙事功能不仅是实用的,也是美学的。通过歌者的叙述,听众或读者在建构自己的集体记忆和族群认同,同时也获得了相关的宇宙知识和人生经验。因此这种细述是必不可少的。另一方面,叙述者或歌手开列清单也有一种炫耀的成分在内,他在向听众或读者炫耀自己的记忆力、观察力和想象力,把别人无法记住、无法想象和可能忽略的细节,叙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试想,当荷马弹拨着他的里拉琴,一一列数出参加特洛伊战争的船名和主将姓名时,台下的听众中若有祖辈参与过这场战争,定会异常骄傲和兴奋,或许会像当下流行歌手的粉丝团那样,大声举牌尖叫“耶!”而这种兴奋的情绪必定也会感染给盲诗人,进一步激发他的灵感和即兴的创造力,为史诗添油加醋,从而使“带翼的词句”飞翔得更轻快、更动听。我们甚至不妨猜想,《荷马史诗》中那些重复出现的套话和衍文(“当黎明玫瑰的手指刚刚升起”之类),就是即兴演唱时的生动记录。

与船名表相比,阿喀琉斯之盾可以说是形式打造上的神来之笔,艺术在这里建构了一系列和谐的再现,在它所刻画的主题之间建立起一种秩序,一套阶层井然的结构,确定了物象对背景的关系。阿喀琉斯之盾只向我们呈现一个场景,没有向我们呈现别的场景。它完全没有告诉我们,出了“世界海”这个圈子,外面有些什么,它呈现的宇宙受限于它的形式。在我看来,正是形式赋予了其所呈现的宇宙以秩序和美感。借助阿喀琉斯之盾,远古的艺术家给自己和他的同类呈现了一个由天、地、神、人四重关系构成的和谐图景,这个宇宙秩序井然,赏罚分明,人生活于其中如鱼得水,如鸟翔天,生时乐享生命,死后安归冥府。

艾柯总结说:清单有两种,实用的和诗性的。前者指涉外在世界的物事,胪列出来,以供利用。这类清单由于拟定时目的明确,因此是有限的。后者指涉的并非真实世界里的对象,而是史诗(或其他诗性作品)世界里的对象。这份清单的开列者(例如荷马)可能不但着迷于那个可能世界的形式,还着迷于那些名字的声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就是从一个以指涉对象与所指为主题的清单,进入了一种由声音和音值,亦即由能指构成的清单。于是,原本偏重于内容的清单,偏向了载体和形式,文学也渐渐摆脱了粗鄙的实用性,具备了美学的和诗性的功能。

从文艺复兴开始,列清单的动机和方式开始有所变化,新时代新事物层出不穷,人的欲望,无论是食色的还是目光的,都空前膨胀,要求得到满足,列清单便是满足贪婪的目光的一种方式,这方面最明显地体现在拉伯雷等作家身上。从这个意义上,我们不妨说,文艺复兴这个被马克思称之为“需要巨人并产生了巨人”的伟大时代,也是一个需要清单并生产了大量清单的时代。人对无限的渴求具体表征在开列的清单中涉及的事物之繁多、新异、复杂和不可胜数上。之后一路发展到20世纪,现代派作家和画家,继承了列清单的传统,又将其推向不同的面向,使之呈现出不同的样貌。在艾柯看来,乔伊斯或博尔赫斯们之所以开清单,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说他们想说的事情,而是出于对过度的喜爱,骄傲,对文字的贪婪,对多元的、无限的知识——快乐的知识的贪求。开清单成为向常识挑战,在混乱中重构秩序,“将世界重新洗牌的一种方式”。发展到后现代社会,大众媒体开清单则又有另外一番考虑,其目的不是为了质疑现存的秩序,而是要重申一个信念:我们处在一个物品堆积如山的丰裕世界中,人人得而分享之,消费之,挥霍之,因此“这个宇宙就代表着有秩序的社会的仅有模型”。最后,艾柯提到了一切清单之母,也就是由WWW构成的万维网,它“带给我们最神秘、几乎是完全虚拟的晕眩”,在这个无限的终极的清单中,实物与词语、所指与能指、真实与虚构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分野。

通过《无限的清单》一书,艾柯精准地抓住并描述了欧美文学艺术传统中被忽略或忽视的重要一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不禁要问,中国文学中也有类似的传统吗?

浏览一下正统的中国文学史,恐怕会很失望,中国文学中似乎没有列清单的癖好和传统。但认真回溯和考察一下从诗经时代到唐初的文学作品,就会发现,其实中国文化传统中不乏类似欧洲那种列清单的做法。《诗经》中的赋,就是列清单。“赋,铺陈也。”就是将事物一一罗列出来,供人记忆、欣赏和玩味,孔子告诫他的弟子读诗的目的,除了兴观群怨外,还有一条就是“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继承了《诗经》传统,在诗歌作品中大量运用铺陈手法的,自然首推屈原。众所周知,《离骚》之美,就格调而论,一在于变短句为长句,二在于文意上的缠绵往复,三则在于取材的广博,罗列了大量有关古代贤君、神灵鬼魅、香草美人、佩玉饰物的清单,呈现出灿烂纷披之美。

不言而喻,汉赋是铺陈的集大成者。汉帝国的强大,疆域的广阔,宫室的壮丽,人口的众多和新事物的涌现,无疑为汉赋的产生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瞿兑之在《骈文概论》中认为,用诗人赋物的方法,加上《楚辞》的形式,便成了汉魏以后的赋。而赋的应用范围也就宽了。赋的种类,据《文选》所列,不外乎以下几种:一、都邑之属,如班固的《两都赋》、张衡的《两京赋》、左思的《三都赋》,都是有名的宏丽之作。二、宫廷之属,汉朝皇帝都喜欢提倡文学,宫廷文学尤其重赋,于是一系列的宫室赋就脱颖而出,如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杨雄的《羽猎赋》《长杨赋》。三、山川之属,如木华的《海赋》、郭璞的《江赋》等。此外,还有行役之属、景物之属、物类之属、述志之属、哀伤之属、情爱之属、艺术之属等。这些作品,其篇幅、格调或有差别,但都以开清单的方式,展示了宫廷的富丽和宏伟、器物的繁多和丰富、山川景物的秀丽和奇旷。那时的中国文人仿佛刚刚睁开眼睛,面对一个新崛起的帝国,及其所统略的宏大世界,欣喜不已,于是极尽笔下之能事,开列清单,试图把眼前的景物一览无余地纳入文字中。到了齐梁之间,更形成一种抒情的赋,“用绵丽的色彩,写幽怨的情绪”。江淹的《别赋》、庾信的《哀江南赋》、鲍照的《芜城赋》等,或凝重,或轻艳,或绵密,或精细,或工稳,或佻荡,举凡山川景物、宫室内廷、器物摆设、怨女心理,均能曲尽其妙,引人入胜。

但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得不看到,这种列清单的癖好,发展到齐梁时代的骈文,出现了新的负面的倾向。如前所述,列清单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涉及所指的,另一种只涉及能指。换言之,前者是有对应的参照物的,后者则纯粹是玩弄概念和词语。不幸的是,汉以后的中国文人落入了第二种做法,将全部心思化在了对称、对仗、排比、骈偶等这些能指层面上的造作,满足于苦心孤诣的选字炼句和摇头晃脑的击节吟诵。这或许与汉语本身的特性有关,方块字、单音节、四声调,便于整齐划一,朗朗上口,为能指式的开列清单提供了方便。随着时光的流逝,骈文这种重能指忽所指、重形式忽内容的文体终于耗尽了它的能量。唐以后,中国文化传统中的骈文传统渐渐衰落,古文运动的兴起强调了文以载道,以实用性的诉求盖倒了纯形式美的追求,于是,由《诗经》开其端、《楚辞》继其后、汉赋成其大的列清单传统也随之湮没于中国文学史,成为反衬有坚实内容的载道文学的背景材料。

不过,上面所说的基本上是精英传统中的情况,其实在后来兴起的市井俗文学中,列清单的癖好似乎还保留了一些。比如,在民间说书,以及从说书发展而来的话本小说中,我们看到了类似列清单的描述,比如对作品主人公穿着打扮的描绘,对事物尤其是食物的罗列(“舌尖上的中国”之雏形)。小时候读《水浒传》《红楼梦》,碰到这种冗长的描写往往很不耐烦地跳过去了。殊不知,这正是小说家的癖好和听众(或理想的读者)的兴趣所在。作家借列举清单,展示自己的记忆力和想象力,听众或读者则借听读机会“过一把瘾”。在这方面,话本小说的讲述与欧洲的史诗吟诵有异曲同工之妙,均影响到后来书面的文学创作。

转到艺术史上,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无疑是中国古代艺术史中列清单的典范之作。在中国乃至世界绘画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据百度百科,《清明上河图》以长卷形式,采用散点透视构图法,生动记录了12世纪北宋汴京的城市面貌和当时汉族社会各色人等的生活状况,描绘了当时清明时节的繁荣景象。大到广阔的原野、浩瀚的河流、高耸的城郭,细到舟车上的钉铆、摊贩上的小商品、市招上的文字,和谐地组织成统一整体。在画中有士、农、商、医、卜、僧、道、胥吏、妇女、儿童、篙师、缆夫等人物及驴、牛、骆驼等牲畜;有赶集、买卖、闲逛、饮酒、聚谈、推舟、拉车、乘轿、骑马等情节;画中大街小巷,店铺林立,酒店、茶馆、点心铺等百肆杂陈,还有城楼、河港、桥梁、货船,官府宅第和茅棚村舍密集。画家共绘了八百一十四个人物,牛、骡、驴等牲畜七十三匹,车、轿二十多辆,大小船只二十九艘。房屋、桥梁、城楼等各有特色,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依我之见,仅就开列清单而论,张择端与欧洲艺术史上的一些大师如勃鲁盖尔等有得一拼。

在我国少数民族文学中,通过歌唱或吟诵罗列清单的传统更为悠久和丰富,至今绵延不绝。比如,上世纪80年代初,新疆格尔克孜族的史诗《玛纳斯》演唱者居素甫·玛玛依连续连续唱了一千三百二十天,他从春天唱到秋天,从冬天唱到夏天,唱到激烈时甚至昼夜不停,负责记录的工作人员不得不轮流值班。这样,1983年3月20日上午11时,终于唱完了最后一行,完成了人类文化史上的一部杰作。通过居素甫·玛玛依的演唱,这部长达二十三万多行的宏伟史诗《玛纳斯》才得以保存下来,流传至今(参见虎鱼网http://www.xjtvs.com.cn/)。像《荷马史诗》及其他世界上伟大的史诗一样,《玛纳斯》中涉及的人名、地名、武器名、河流名、山脉名、天上的飞鸟名、地上的走兽名,不计其数,简直就是一部浓缩了的民族史、人类史和自然史。

列举上述中国文艺中的铺陈传统并非为了证明“古已有之”,为国人扬眉吐气;而是为了说明“今已无之”,提醒一下国人,百年来我们究竟丢失或遗忘了什么?西谚云:上帝在细节中,魔鬼也在细节中。清单中罗列的自然和人工物品既属上帝也属魔鬼。现当代中国人接受了科学主义,不信上帝,也不怕魔鬼,所以,我们的文学想象力才那么贫乏,记忆力才那么薄弱,竟开不出几张具有繁复细节的清单。难得有看到哪位当代作家在作品中津津有味地开列清单,并怀着喜悦的心情,细细地欣赏赞叹一番。作为精英的作家如此,普通百姓更不用说了。人人都急吼吼地往前冲,疲于奔命,急于取得某种成就,根本无暇顾及身边的琐事细节。所以我们的生活才变得越来越粗糙,甚至有人断言当代中国整个社会、整个民族都出现了“粗鄙化倾向”,痛心疾首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这就是近几年被出土文物般挖掘出来的木心先生。在我看来,木心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他通过自己几十年如一日默默的笔耕,恢复并提升了中国当代文学的高贵性和纯粹性,这其中重要的一点是,他以精细的目光和典雅的笔触,发现并书写了中国人日常生活中的小事、琐事、遗事、往事,试图复活被遗忘的家族记忆和集体记忆。这方面我最推崇的是他最早在大陆出版的《哥伦比亚的倒影》中的《上海赋》一文。在这篇戏仿式的“赋”中,木心将中国传统文学中的铺陈手法,融合于后现代的反讽与调侃笔调,记录了民国时代上海的市井生活、细民琐事、弄堂风光、马路景观等,其所涉及的事物之繁复,气氛之生动,记忆之精准,想象之丰富,文字之到位,堪称一绝,令人叹为观止。随便摘抄一段,便可略见端倪:

从前的上海人大半不用早餐(中午才起床),小半都在外面吃或买回去吃。平民标准国食:“大饼油条加豆浆”生化开来,未免太有“赋”体的特色,而且涉嫌诲人饕餮——粢饭、生煎包子、蟹壳黄、麻球、锅贴、擂沙圆、桂花酒酿团子、羌饼、葱油饼、麦芽塌饼、双酿团、刺毛肉团、瓜叶青团、四色甜咸汤团、油豆腐线粉、百页包线粉、肉嵌油面筋线粉、牛肉汤、牛百叶汤、原汁肉骨头鸡鸭血汤、大馄饨、小馄饨、油煎馄饨、麻辣冷馄饨、汤面、炒面、拌面、凉面、过桥排骨面、火肉粽、豆沙粽、赤豆粽、百果粽、条头糕、水晶糕、黄松糕、胡桃糕、粢饭糕、扁豆糕、绿豆糕、重阳糕、或炸或炒或汤沃的水磨年糕,还有象形的梅花、定胜、马桶、如意、腰子等糕,还有寿桃、元宝,以及老虎脚爪……

(我得承认,我一面码字,一面在流口水!)这里抄录的食料清单仅仅是整个《上海赋》中专门讲吃的一节(“吃出名堂来”)中的一小段,全文类似这样的清单还有许多,我特别愿意推荐给上海读者的是“弄堂风光”这一节,惜因篇幅太长且不分段落而无法摘抄。且莫小看开清单之类的“雕虫小技”,它蕴含的是整整一代人、一个地方、一个族群的集体记忆啊!

艾柯的《无限的清单》,探讨的是欧洲传统中固有的,但因其太丰富、驳杂和常见,反而被人遗忘的学术主题。反观之下,我们是否可以说,追溯一下中国文学艺术传统中被遗忘或失落的清单传统,也是复兴中华文化的一条途径呢?“舌尖上的中国”已经火了一把,“眼球上的中国”是否可以再追寻一下、探索一下?比如,中国特色的铺陈与欧洲特色的清单有哪些共同点和差异性?无限的清单与无限的想象力、无边的现实主义之间是什么关系?开清单的传统在形成集体记忆,激发诗性想象力,塑造美学观、人生观和宇宙观上起到了何种作用?凡此种种,均可以也应该成为中国学者跨文化、跨学科探讨和研究的对象。我想,这,或许就是艾柯此书对我们的一点启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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