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的畅想
南北之河
我终于看见了北方———不如说胶东的河。
临窗而望,车外掠过的大河小河没有一条不是干涸的,大凡都没有垒砌的堤岸,河床里泥堆沙淤,草蔓棘生,不见一枚哪怕粗粝的卵石。
它们是河吗,它们也可称之为河吗?我问这河。
见惯了南方的河,我的尺度只有南方的河。
它们是河,是的,它们是河。你看那宽广而犬牙交错的河床!它们无疑也曾有过泱泱大水的日子,在它们的母腹里也曾流淌过滋养万物的乳汁。
印在我脑海里的总是家乡的那条小溪,那细细红红的沙,那明澈纯净的水,那绿树绕堤的溪岸。春冬夏秋,阴晴雨雪,这溪,都有它的无限风姿。盛夏,一场瓢泼大雨,翻滚的洪水穿峡突涧而来,轰然震耳,给人以一种莫名的激荡和舒畅。深秋,细流如带,来到拐弯处,却是碧潭盈盈,澈可照人。隆冬,晨光熹微中冰凌闪烁,俯身看时,涓流汩汩,鱼游浅底。桃花汛时,春水满溢,潺潺流急,拍打得岸边的幼花弱草晃晃悠悠,不时落下一枝芽苞一瓣花蕾,将水面点缀得五彩斑斓。猛然一个鱼浪,后生们扑通入水,循声寻鱼,忽而漫步上蹚,忽而急步下蹿,笑声撞着浪花,喧腾一片。时值清明,溪堤两岸桃花开梨花开,浸红了水染白了溪,更加唢呐声声,逗得满野欢快。童年的我,这溪,就是诗,就是歌。
这就是我梦中的河,那河的姿色,河的情趣,河的韵味。
眼前这胶东的河,却全然另一番景象,相形之下它们少有河的柔媚河的俏丽,显得粗犷而苍莽。然而,却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催人遐想,发人感慨。它们也许不像南方河那样耽于过程而注重结果,于是便急急地将汪汪水流顿然全倾大海。而天公又不公,总是比南方少赐它们以雨水,于是短暂的雨季过后,便嗷嗷待哺。然而,它们却从不眷恋、回顾和踟蹰,而是一往无前,用它曲折而不断延展的身躯给两岸以蓬勃的生命。
原来南北之河只因各处自己的位置,才各赋有天然所使的性格,闪耀着各自的色彩。世界纷繁多样,你去欣赏它之美丽时当融会于她的千姿百态,何必执着拘泥于单一?
我爱南方的河。也终于爱北方的河。
兰江凝眸
兰江,在你闪亮的幽蓝里,映现出源头家乡的童年岁月,照见了扛在父亲肩头的扁担和母亲嗡嗡摇着的纺车。你有多么亘古,多么悠远!
今天,你却变得这等深沉,仿佛睿智的绅士;这般飘逸,犹似妙曼舞伶;如此妩媚,像是娇羞的少女。
所有都化作了沉沉的宁静,宁静得有如一位得道者。终使我思绪的河流也因之凝滞、枯涸,没有涟漪,没有飞溅的浪花,没有鱼儿轻盈的穿梭……只有自己沉闷的呼吸。沉闷得像岩石,像板结的土地,像颓立的墙壁。
你太温柔了,不,你太驯顺了,你竟至失去本真的天然,纵令我不敢太多凝眸。
你曾穿峡突涧,你曾飞泻山梁,你曾蜿蜒平畴,你曾急急流淌。记忆中想象中,你是汹涌———携着山水的情怀;你是咆哮———驮着历史的忿怨;你是呜咽———怀着人间的愁苦,你竟日唱的本是自己的音乐。你弹出沉重的歌,使你自己更加凄寂,以你的凄寂冷漠人间的丑陋。
而现在,你好像是畏葸了萎缩了。你毫无理由约束自己限制自己,而应该放任自己膨胀自己。你应该永远地展现自我,既是江河就应该淋漓江河的色彩,有着江河的性格江河的气魄。
你是大自然之子。你是你自己的主人。你应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不顺从理性,不顾及后果,永远无畏无惧。你这样无所顾忌地流去,泻去,便谁也奈何不得你,谁也阻遏不住你———终使你成为自己的你。
这是磅礴。正因此吞天地之浩气,你才不愧海之源,有资格汇入浩瀚。
我当然喜欢你这荡漾的清波,可我更希望看见由你的汹涌你的丰沛造化两岸的无尽绿色!
惟有漓江
黄河太雄浑了,且总是那么喜怒无常,不是一时的洪水泛涨,便是久久地断流干涸,总是让人想起亘古的苍凉。它悠长而久远,也给人以悠长而久远的饥饿、战争与悲怨。
长江太汹涌了,一年三百六十天总是那张涨红了的狂醉脸孔,汹涌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竟至来不及欣赏它的姿色和韵味。它有时竟容不得田野村舍,只有一任泛滥的自我。它总是让人想起狂暴的大海,让脆弱的生命战栗。
而多少江河,又总是流于平淡。
惟有漓江,永远是两岸青山,永远是碧水盈盈,永远诗情画意,永远让人在美的愉悦中感受人生的绚丽。
入漓江,便忘掉一切。
漓江,让人销魂荡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