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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士人的科举生活(上)

明清士人的世俗生活:以话本小说资料为中心 作者:杨东方 著


第一章 士人的科举生活(上)

一般认为,读书人的功名分为三个等级:秀才、举人、进士。随着等级的逐步提高,他们自身的地位与权益也逐步提高!这种说法大致上不错,但其中却有着一些被忽略问题,即:第一,秀才虽为最低功名,但在它之前还有大量的读书人——童生。这些童生虽然没有功名,但社会和官府一般并不把他们视为一般平民,而是有所优厚。第二,秀才和举人之间还有一些特殊的功名,如贡生、监生等。先看贡生。秀才按照入学时间的长短、学习成绩的好坏分为廪生、增生和附生。廪生级别最高,能享受国家所提供的膳费。而贡生一般是由廪生贡上来的。这样,从来头上看,贡生就比秀才高。最重要的是,从此它就有了做官资格。但贡生没法和举人相比,要想成为举人,它还要和秀才一样参加乡试。至于监生,更是麻烦。它的成分很杂,既有举人身份的举监,又有贡生身份的贡监,还有因父兄为官的廕监以及花钱买的例监,等等。因都在国学读书,故通谓之监生,从而也具有了做官资格。但在社会上,其各自的地位又很有差别,如平民出身的例监地位就很一般。除举监外,其他监生要想成为举人,也要和秀才一样参加乡试。

总之,按照功名的不同,读书人可分为童生、秀才、贡生、监生、举人、进士等。他们相应地具有不同的身份地位,也具有不同的酸甜苦辣。本章的几节就此展开论述。

第一节 童生:读书的平民

明清称没有入学的读书人为童生,即他们是没有功名的读书人,或者说是平民读书人。“平民”、“读书人”的两种角色使童生的身份颇为尴尬。一方面使他们的心灵更加敏感,对自己的读书人身份念念不忘;另一方面也使他们的身份不被社会所认同,时时刻刻遭受社会的嘲讽打击。在此情况下,他们的生活处于痛苦凄惨的状态。为了摆脱此种状态,他们经历了更加悲苦的挣扎过程,下面具体述之。

从读书人的角度而言,童生的地位比一般平民高。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在官司中,他们一般都会受到官府的一定青睐。如《拍案惊奇》卷十一《恶船家计赚假尸银 狠仆人误投真命状》中的童生王杰被人诬陷,陷入囹圄,冤情大白后,被别人勒取的钱财也被官府颁发。童生的优待由此可见一斑。因为按照法律规定,这些钱财本应该被没收的。这是钱财方面的优待。除了钱财方面,童生在人格上也得到官府一定的尊重。《云仙笑》第二册《裴节女完节全夫妇》中家贫的读书人李季侯没钱完纳钱粮,又没个法子可以搪塞,只好准备挨官府的板子。谁知知县竟然看在他的童生身份,免打。这是第一次饶恕。第二次时,他在路上思量的说法都被知县大堂的威仪吓丢,不料知县依先动了恻隐之心,并不打着一下,只是让他下不为例。这都表明,童生的读书人身份使他得到官府的一定青睐。

官府的这种青睐表面上是尊重读书人,深层的原因则在于对才的欣赏。《人中画·狭路逢》中应考的李春荣因救了落水女子被乡宦恶仆诬蔑为拐带,惹上官司,知县出一上联“礼别嫌疑,遇色而动君子乎”考他,李春荣对了句“道存拯济,见溺不援豺狼也”,得到了知县的欣赏,怜才周全。无独有偶。《照世杯》卷四《掘新坑悭鬼成财主》中穆文光惹上官司后,知县也出一个题目,穆文光顺利完篇,知县极度赞赏,从宽免责,并称赞他“自然是功名中人”。这都表明,童生得到官府尊重的主要原因在于其“自然是功名中人”的才情。

话本小说对童生受到官府的优待及其原因的描写,和很多笔记的记载相符。如清·刘献廷《广阳杂记》卷三记载的聚元言:曾经习举子业的他,遇上官司,同样因一篇文章博得知县孙维震的赞赏,不但赏赐银两,并且“令其归读书,后为弟子员”。

其次,在一定程度上,童生被社会所尊重。上文中的王杰边被人勒索东西边被人奉承道:“罢了!罢了!相公是读书之人,只要时常看觑我就是,不敢计较。”这表明,作为有可能进一步发展的读书人,童生在社会上受到一定的尊重。

作为读书人,童生的地位固然比一般平民高,但高得有限,因为他们毕竟仍是平民。这就使他们的地位根本无法与其他读书人相提并论,甚至与最低功名的读书人——秀才的地位也有天壤之别。这表现在方方面面。首先,还以官司为例。为了更好地认清其地位,我们将童生、秀才、平民的打官司过程做一比较。《拍案惊奇》卷十一《恶船家计赚假尸银 狠仆人误投真命状》描述了童生王杰打官司的过程:

王生此时被众人指实,颜色都变了,把言语来左支右吾。知县道:“情真罪当,再有何言?这厮不打,如何肯招?”疾忙抽出签来,喝一声:“打!”两边皂隶吆喝一声,将王生拖翻,着力打了二十板。可怜瘦弱书生,受此痛棒拷掠。王生受苦不过,只得一一招成。

同书同卷也描述了平民打官司的过程:

知县录了口语,喝退胡阿虎,便叫周四上前来问。初时也将言语支吾,却被吕大在旁边面对,知县又用起刑来。只得一一招承。

《鸳鸯针》第一卷描述了秀才打官司的过程:

莫推官道:“你说是考得起的生员么?在本厅面前跪也不跪?可知是人命关天么?”徐鹏子道:“人命二字,从何说起?老公祖一个大人怎么偏与小人为缘?”这句话就触动莫推官隐情,推案大怒道:“你说是秀才,处不得你么?”叫左右寄在重监里,明日听审。即时做了文书,申详学道。恰好学道在省看这些新举人亲供,莫推官随即传见,又当面说了。学道即时批下文书来:徐必遇仰该学除名。次日,莫推官单提出徐鹏子来审道:“学台文书在此,你前程已褫革了,还强头强脑甚的?”喝声“打”,众皂隶不由分说,竟自拖下打了三十。

由此相比,可见童生和平民的待遇差不多,说打就打,毫无含糊,根本用不着像对秀才那样还要经过“申详学道”等一系列复杂程序。需要说明的是,《拍案惊奇》为明末作品,《鸳鸯针》为明弘光时作品。上述描写不存在时代差异的因素。

其次,在婚姻上,童生也受歧视。官宦之子沈刚想成亲,但准岳父因他未进学不肯。1这是定过婚,家庭或个人又没有变故的。如果定过婚但遇上些变故,婚约很有可能被终止。蒋瑜被冤入狱,急需钱用,只得央人去问准岳丈借贷。岳丈却逼他退亲,将财礼还给他做救命钱。2如还没订婚,则更加麻烦。落魄公子李实甫才华横溢,只是没能进学。年伯王太守想把女儿嫁给他,家人大都不同意,并挑拨小姐道:“人又尚未进,不知读得书成么?”幸亏,王小姐自有主张,才成就了这段姻缘。3

话本小说的这种描述也和历史相符。据《戒庵老人漫笔》记载,状元孙继皋才学横溢,没进学时,曹云亭就发现了他的才能,并把女儿许给了他,结果家人埋怨,外人议论。直到孙继皋以低分考中秀才,关于这段婚姻的议论才平息。此时连善识人才的曹云亭都认为一般的秀才也比最好的童生值得庆幸,4由此可见人们以成败论英雄的成见之深,也由此可见童生的尴尬地位。

由上可见,童生的两种角色使其地位处于一个处高不能处低不成的尴尬地位。这也使童生对自己的读书人身份比较敏感,稍有冒犯就有反应。如,就因小本生意人说句“相公须放宽洪大量些,不该如此小家子相”的话,童生王杰就勃然大怒,打了他好几拳,差点置人死地。一个读书人为什么如此凶神恶煞呢?因为“不该如此小家子相”的言辞暗示了他没有读书人的气度,这恰恰是童生最大的忌讳。他的这种敏感还可以从后来应捕捉他时,他一再标榜“我是个儒家子弟,怎把我这样凌辱”的话里看出。5这种对读书人身份的敏感,促使他们自觉地承担坚守道德伦理的重任。李季侯因欠钱粮走投无路准备自杀时,陶三给他出了个典妻的主意,季侯勃然大怒,大骂道:“胡说,可见你是个市井小人,不识伦常大体。难道我李季侯不肖至此?”这种把自己和一般平民区分开的激烈表现,既体现出童生对读书人身份的敏感,也体现出其因之而自觉承担伦理道德的坚定性。6

这种时刻提醒自己是读书人的敏感已经让童生们深感不安,但更为不安的则是社会对他们(特别是那些很久不能入学的老童生们)的不予认同。要么当个有功名的读书人,要么当个一般平民,这是社会对他们的期望。而他们往往无缘功名却又不愿放弃。于是,社会的嘲笑、亲友的讥讽接踵而至。明人就言:“吴中恶滥不售之货,谓之店底。故童生久治不中者,亦以此目之。”7一系列嘲讽童生,特别是老童生的作品也应运而生。明·张岱《快园道古》卷十四《戏谑部》言:“陶兰亭二连襟:一老童不得进学,一进学而近降青衣。兰亭戏之曰:‘我两姨夫,《论语》上早已说破,一曰苗而不秀,有姨以夫;一曰秀而不实,有姨以夫。'”8连功名一向不顺的冯梦龙在《古今谭概》第三《痴绝部·金老童》里也以嘲讽的语气讲述了一位七十多岁老童生的故事。

话本小说也沾染了这种风气,《照世杯》卷二《百和坊将无作有》就以鄙视的口吻叙述一个老童生欧滁山的故事,说他“积年在场外说嘴”,因他拉帮结派成为大党,给他起绰号叫做“童世界”,又叫他“童妖”。

这些被人们嘲讽的老童生真是那么不堪吗?我们以欧滁山为例进行分析。先看其罪状:第一,学问很差:“临机应变的聪明,道听途说的学问”,但后面又言“每逢考较,府县一般高高的挂着”,可见其学识不算太差;第二,性格不好:“脾味却喜骂人,从案首直数到案末”,怀才不遇的读书人谁不有点愤世嫉俗、自视甚高?况且科场关节盛行、考试不公,也是很多人的共识,欧滁山把他点明又有何妨?第三,品德不高:“卷面上‘未冠’两个字,像印板刻成的,再不改换,”为了进学不惜尊严,固然不可取,但退一步说,他并没有纳贿作弊、损人利己,这不是比很多人强多了吗?欧滁山的缺陷被无限放大,只有一点,他是童生,老童生,是“童妖”。

总而言之,欧滁山之类的老童生自身是有种种缺陷,对他们进行批评、嘲讽固然无可厚非,但这样做远远不够,因为这些批评、嘲讽的声音并不能客观地揭示童生们的真实处境。作为奋斗多年却连最初的一扇门都迈不进的读书人,他们品尝了更多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也经受了更多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们应该有自己的声音,能够说出这个群体的无奈、悲酸。大部分史学典籍、笔记没能完成这个任务。而部分话本小说却很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在这些小说里,作者不再是童生群体的冷漠旁观者,而是热情的代言者,为他们的喜而喜,他们的悲而悲。

《醉醒石》第一回《救穷途名显当官 申冤狱庆流奕世》中的姚一祥考了几次童生,不得入学,乡里都诮笑他。但作者认为,姚一祥未能进学的原因,是“时数不遇”,并着力表现了他“为人倜傥不羁,轻财尚义”的品德。落魄的童生终于成为了作者赞扬的正面人物、主要人物,这是很了不起的行为。但小说并没有着力描写童生所面临的痛苦。对此,《生绡剪》第十二回《举世谁知雪送炭 相看都是锦添花》描述较多。童生虞修士志气如云,一味钻研经史,不知岁月,但家境贫寒,父亲留下的数亩薄田,数间房屋,也都卖去为灯窗之费了。妻子伍氏不是绩麻,便与人缝纫,转换些活利,以助日常零用。但由于荒年、兵戈等原因最后到了“食不充肠,衣不蔽体,东家借盐,西家乞酱”的地步。妻子伍氏去富裕的伯父家借粮,反被讥诮。在伯父眼中,童生读书无成,且无法谋生养家,就是不务正业,甚至还不如“扁担拿一条”。这是童生面临的第一个痛苦。

即使童生想谋生,但谋生方式也是少而又少,根本无法满足个人及家庭的需要。《醒梦骈言》第六回《违父命孽由己作 代姊嫁福自天来》中的王善承就是明例。他才高命舛,到老还只一个童生,为了生活,只得设馆教徒,然而童生坐馆没条件也没资格挑剔,所得束修勉强维持用度,以至于死时仍一贫如洗,多亏穷学生们拼拼凑凑,草草殓过了。这样的悲惨结局让家人不能忘怀,其子该上学时,其妻高氏因丈夫的遭遇,反倒让儿子到公门为吏。“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这里完全倒过来了。9

除了坐馆当塾师之外,还有一些童生采用了其他的谋生手段,如《娱目醒心篇》卷一《走天涯克全子孝 感异梦始获亲骸》中的徐尔正到油店做雇工。这样的谋生方式很让人感慨。第一,雇工是很没体面的人,帮着做生意也是没体面的事;第二,这样的行为并不为人理解,考期来临时店主的反应就是证明,当徐尔正向主人辞行时,得到的是讥笑兼怀疑。但这次尔正的运气来了,居然考中秀才,此时店主且骇且喜,“也肯略为饬助,把入学事情料理过去”。这固然是一个苦尽甘来、扬眉吐气的结局,但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他这次考不上呢?恐怕只有讥笑与嘲讽了。

一方面不谋生养家会被人嘲笑,另一方面即使谋生也无法解决生活的困境,这导致了童生的双重困境,使童生的生活蒙上一层灰暗、凄清的色彩。但这些痛苦还不算什么,因为这侧重于物质方面,读书人还可以忍受。但来自于精神方面的打击,读书人往往不堪重负。大比之年,才华横溢的虞修士去应了童子试,战北不利。不学无术的堂弟先是买了个秀才,这次又买一个正科举。结果,这里修士戚戚惨惨独品失败之痛,那里堂弟“在那宅子里唱戏,开筵摆酒”尽显欢快之气。更让人不可忍受的是,肆意狂欢之中的堂弟还不忘嘲讽修士一把。当有人问道“令兄修士此番的考事如何”时,他笑一笑道:“这个家兄日日在家读书,不曾见他取一名。小弟日日玩耍,到也侥幸了。想是忒读过火了,文字深远,试官看不出。”众人帮衬,笑不绝口。此情此境,何以堪?但一个老童生又能如何呢?当有人告诉修士时,他也只能“默默含愤”而已。10

除了承受别人精神的打击之外,老童生们往往还有抉择的痛苦,即继续读书应考还是放弃读书别寻出路。被作者视为反面人物的欧滁山,看见同社们也有进学的,也有出贡的,再不得轮到自己。“且后进时髦,日盛一日,未免做了前辈童生。要告致仕。又恐冤屈了那满腹文章、十年灯火”,从而左右为难,弄得十分痛苦。11

官司和婚姻上的不受重视,社会和家庭的冷遇,使童生心中充满了痛苦,也迫使童生想尽办法摆脱自己的尴尬身份。其中最好的方式当然为进学进而连科登第以雪耻辱,如《拍案惊奇》卷十一《恶船家计赚假尸银 狠仆人误投真命状》中的王杰,他“感愤前情,思想荣身雪耻,闭户读书,不交宾客,十年之中,遂成进士”。与此相类的还有《生绡剪》第十二回《举世谁知雪送炭 相看都是锦添花》中的虞修士、《连城璧》卯集《清官不受扒灰谤 义士难伸窃妇冤》中的蒋瑜等。但他们都是佼佼者,也是幸运儿。对很多童生而言,进学实在不易。这不仅仅在于僧多粥少,更在于从县试、府试到院试每个环节都黑暗重重。这样,大量的童生为进学不但付出了大量时间和金钱,也付出了幸福和健康甚至生命。关于进学之难以及童生为此发生的悲喜剧参见下文,这里不再赘述。

进学如此之难,使很多人望而生畏,于是,很多读书人想到了纳监。有人因此步入了捷径,中举中进士,像《儒林外史》中的周进。历史上也有相似之例,如朱国祯《涌幢小品》卷十一《民生》中提到的罗圭峰,言“考之罗圭峰七试,有司不录。入赀北雍,中解元、会员。人顾自立,岂在小试利不利?”不过这样的幸运例子少之又少,大部分人只会正常纳监、正常出身,如《型世言》第十五回《灵台山老仆守义 合溪县败子回头》中的沈刚。但纳监出身并不为时人认可。12《型世言》第二十三回《白镪动心交谊绝 双猪入梦死冤明》对此嘲讽道:“但当日有钱,还只成个富翁。如今开了个工例,读书的萤窗雪案,朝吟暮呻,巴得县取,又怕府间数窄分上多。府间取了,又怕道间遗弃。巴得一进学……一个秀才……何等烦难!不料银子作祸,一窍不通,才丢去锄头、匾挑,有了一百三十两,便衣巾拜客。”同书第二十八回《痴郎被困名缰 恶髡竟投利网》也说:“例监道是铜臭。这些人借了一块九折五分钱重债出门,又堂尊处三日送礼,五日送礼,一念要捉本钱,思量银子,便没作为。”不被认可还无所谓,但享受不到应有的待遇则很麻烦。在理论上,监生比秀才享受更好的待遇,但实际上并不如是。13朱国祯《涌幢小品》卷十一《民生》就言:“近日民生纳粟一途,人轻之,在庠士下远甚……同年秦湛,字尚明,有气概,来为令,痛抑民生,每形词色。凡编役不得免尺寸。”甚至其地位还不如富民,《醒世姻缘传》就言:“(杂役差徭)做个富民还可躲闪,一做了监生,到象是做了破案的强盗一样,见了不拘甚人却要怕他。”凡遇地方上司经过,就向他强借物件,借而不还;遇兵荒马乱,要出米出豆;遇荒年,要捐赈;遇官司,要被讹诈,甚至因差人要多诈使用,要比平人百姓多打板子。可谓“不惟遮不得风,避不得雨,且还要招风惹雨”。14不要以为《醒世姻缘传》所说为笑谈,事实就是如此。清初人叶梦珠就言:“太学之选,明初最重,或由庠序拔入,或由胄于思荫,天下之英才毕集焉。故历朝除官与进士等。自景泰以后,纳粟之例行,而太学遂滥,士林亦渐忽之。驯至启、祯之间,俊秀虽列衣冠,官长视之,殆与富民无异,积轻之势使然耳。”15

既然纳监也不好,且普通读书家庭也承担不起纳监所需的银两,有些童生就采取了冒充的方法。《照世杯》卷二《百和坊将无作有》中的欧滁山去打社友姜天淳的秋风时冒充名士秀才,换来一系列好处。这是个冒充成功的。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幸运,如《五色石》卷之六《选琴瑟》中的宗坦。他先是以假诗和假秀才身份骗过了世人,于浑水摸鱼中度过了一段幸福时光,后参与了科场关节,被“杖一百,流三千里”,落得个悲惨结局。

进学太难,纳监没钱,冒充危险,那么只有童生度日。这样,伴随自己一生的,也就是物质生活的贫瘠、精神生活的痛苦,社会的鄙视、亲友的冷遇而已。

1 《型世言》第十五回《灵台山老仆守义 合溪县败子回头》。

2 《连城璧》卯集《清官不受扒灰谤 义士难伸窃妇冤》。

3 《型世言》第十八回《拔沦落才王君择婿 破儿女态季兰成夫》。

4 李诩:《戒庵老人漫笔》卷六《孙柏潭巍科预定》。

5 《拍案惊奇》卷十一《恶船家计赚假尸银 狠仆人误投真命状》。

6 《云仙笑》第二册《裴节女完节全夫妇》。

7 佚名:《蓬轩类记》,转引自李伯重《八股之外:明清江南的教育及其对经济的影响》,《清史研究》2004年第一期。

8 见王利器:《历代笑话集》。

9 另外,《警世通言》第二十六卷《唐解元一笑姻缘》中唐伯虎投华府为奴时,冒充的也是失馆的童生。华府相信了这个理由进而接纳了他。这表明当时的确有童生混不下日子去投身为奴的,由此也见童生谋生之艰难。

10 《生绡剪》第十二回《举世谁知雪送炭 相看都是锦添花》。

11 当然,那些始终对自己的才华非常自信的童生则无此苦,如《人中画·寒彻骨》中的柳春荫。他学力丰厚、才气横溢,曹孝廉想将其收入门下,但他细读曹文后,拒绝了,以“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自勉,终于科场得意。

12 方志远《明代城市与市民文学》通过统计得出:“在‘三言’、‘二拍’中,除了柳遇春有些侠肝义胆之外,监生可以说是无一人可取。当然,这里并不排除作者主观上对监生的成见,但在客观上却反映出社会舆论对监生们的看法”,而“对于22位秀才,‘三言’、‘二拍’则是誉多毁少,作者也乐于将好事、喜事安置在他们的身上。除了贪得无厌的倪善继、为人刻薄的张寅之外,秀才们大多面目可爱。”(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392页。)

13 但“好读书,好科举,好中,结未又有个小小前程”的好处仍然存在,可参见下文“监生:几般便宜处”。

14 《醒世姻缘传》第四十二回。

15 清·叶梦珠:《阅世编》卷二《学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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