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贵州三关
贵州是一个层峦叠嶂的山国,山重山山山相望,关联关关关比肩。“关”是古往今来的通衢要塞,不知在这些关塞发生了多少事件和故事,因此,“关”,更是历史的见证。
贵州有多少关,那是难以统计的,可著名的关,就是三个,那就是娄山关、胜景关、七星关。贵州有远古而灿烂的历史文化,根据考古学家的考证,北京周口店、山西西侯度和贵州黔西观音洞,分别代表中国旧石器时代早期的三种文化类型。春秋战国时代,当西南地区许多族群处于“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的状况时,夜郎人却已进入了“耕田、有邑聚”的阶段。秦始皇为加强对西南夷的经营,略通四川经贵州威宁抵云南的“五尺道”;汉武帝“开三边”,派唐蒙通夜郎,随之设郡县。贵州历史文化是如此远古灿烂!它给我们留下了神奇秀美的自然风光和绚丽多姿的民族文化。你踏上贵州的关,你会在心里慨叹,贵州的“关”,完全是贵州奇特的自然风光和独特的历史文化的集中展示。
我有幸走过了贵州著名的三大名关,悠久的历史文化和迷人的绮丽景色,久久地打动着我的心灵。
一、再上娄山关
古诗说,“秦时明月汉时关”,在贵州,遵义桐梓县的娄山关不但在全国有名,在世界,恐怕也算“蜚声”。
娄山关的知名度,从何而来?来自于1935年红军在这里的鏖战。四渡赤水,二攻娄山,红军大获全胜,展示毛泽东用兵如神的军事天才。从此“赤水河”, “娄山关”成了传统教育的圣地。更来自于毛泽东在娄山鏖战结束,远望苍山夕阳,写下千古名词《忆秦娥·娄山关》,他把博大的胸襟,美丽的画卷留在了这里——“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雪。”给后人留下了无限的怀想,不尽的追忆。
人们常说“登山” “登山”,第一次上娄山关,我们真的是“登”上去的。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我们一伙县宣传队的少男少女,到遵义汇演之余,尽管对娄山关什么都不了解,就因为背得最熟的毛主席诗词中有著名的《忆秦娥·娄山关》,我们无论怎样也要去那里看看。我们乘着解放牌大卡车,一路欢歌一路笑地赶到娄山关山脚下,汽车不能走了,上山的路在维修,我们只有走路上去。这段路程不短,但修了公路,已说不上险。但因我们是抄小道,陡险之处也时有出现。不过既有红军攻打娄山关的精神激励,一帮少男少女在一起,也不知何为困难。我们直走小路,把曲折盘桓的公路远远地甩在了脚下。登上山来,指点之间,仿佛听到红军当年攻打娄山关时的冲锋号再次响起;仿佛听到“西风烈,长空雁叫霜层月。霜层月,马蹄声脆,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雪”的激越歌声。
前不久,再到娄山关。这时,我对娄山关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据《桐梓县志》记载,唐朝时镇守本关的两将领,一姓娄名珊,一姓梁名关,因得名“娄山梁关”,后人习称“娄山关”。这里是千百年来兵家必争之地。遵义是播州旧地,从唐杨端入播,明李化龙平播,到清吴三桂入黔及其后反清等大战均于此鏖战。
传说有名的大诗人李白也曾经到过这里,留下诗篇。据说唐肃宗李享至德二年(公元757年)李白因永王璘称兵失败连坐,被流放到今天的桐梓县夜郎乡,从此经过,见此天险,想到他自己的遭遇,愤愤不平,借诗抒怀。据《遵义府志》上记载,有五绝《题楼山石笋》,作者李白,后收入童养年所编的《全唐诗续补遗》: “石笋如卓笔,悬之山之巅,谁为不平者?与之书青天。”有学者认为“楼山”是“娄山”之误。李白是否到过夜郎,这首诗是否就是李白写的,如需定论,那就只有去请教李白。而史学界的争论,一说到过夜郎,其证据之一就是他写下了三十多首有关夜郎的诗;一说未到,那次流放他走到巫山遇赦得释而返。各自都有理由。而我,当然倾向于到过夜郎之说。一从这首诗的风格来看,近似于李白;二从我内心的意愿,我当然希望李白到过此地。
同样是面对大娄山,李白与毛泽东的心境完全两样。他翻越娄山,是那样的艰难,那样的孤独,那样的郁闷,不可能有“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豪迈情志,也难以体会“苍山如海,残阳如雪”的恢弘景象。他孤零零的,只有怨恨与不平,只能写“夜郎万里道,西上令人老”。因此,即使友人过黔,他也只能是“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当他艰难地翻越娄山关时,凝望山上大石,一定在仰望高天,俯瞰群山之际,高声长叹“谁为不平者?与之书青天”。面对同一事物,同一景况,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认识,不同的文章,不同的诗篇,这就是写作的主观性,人的世界观,人的胸襟性格,人所处的时代,人的遭遇等,决定了写作的特色。再登娄山关,对此道理,加深了感受。
李白在这里“题石笋”,其蕴意竟可析为两层。这一带到处是擎天石笋,托地石峰,娄山关主峰就叫“笋子山”。 “笋子山”,一说山高如笋直上云天,一说群峰上生长着许多竹子,春回大地之时,竹笋遍地。这里每年要出几百万斤毛竹,几十万斤鲜笋。娄山关的方竹笋很有名,是娄山关镇的一大特产。我没有忘记要买几合带回去送给亲戚朋友。这算是此行的物质收获。
我还特别看了娄山关毛泽东词碑、遵义战役纪念碑和新开放的娄山关溶洞,还认识了当今两位书法大师的墨宝。关口右侧一面的石壁上镌刻“娄山关”三字,是号称“国内一支笔”的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舒同书所书;而纪念碑上,描写娄山关战役的诗,是酷爱书法的前国防部长、书法家张爱萍将军所写。这里集中了几个当代书法大师——毛泽东、张爱萍、舒同的作品。再上娄山关,真的是不虚此行。
二、滇黔锁钥之胜景
“滇黔锁钥”胜景关。走在关口的这条古驿道上,见到的是不平的路面,是夹道两山的沧桑。
有谁,能真正触摸到这里曾经的过去?远方苍茫,来路已远。除了一个个模糊的秋收庄稼人的背影,昔日的功名与荣誉、辉煌和骄傲,早已零落成泥,化作尘埃。战马嘶鸣,刀光剑影的那份悲壮与豪情,也早让位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琐碎与平凡……
人们是否还记得这个贵州的西大门——盘县,与云南的富源县接壤,素有“滇黔锁钥”之称。这里有着悠久的历史。 1998年,在盘县新民羊圈村发现了距今约有二亿三千万年的鱼龙化石,显示着这里曾经是一片汪洋。 1992年开始发掘的盘县珠东乡十里坪村的盘县大洞,是旧石器时期的文化遗址,距今有近30万年的历史,可见在这块土地上,30万年前就有了人类的活动。年轮变成了山峦,叩问这里的历史,它是那样的清晰。
从秦汉的历史记载,可以看到,这里就曾设置设郡县,称盘州、普安路等,先后隶属于云南、四川、贵州等省。 “民国”二年(1913年),盘州始称为盘县。盘县这块历史悠久,富饶美丽的土地,经过了千百年的风霜洗礼,留下多少美丽而神秘的自然风光,多少引人探寻的历史遗迹。这里有大自然馈赠的“盘县碧云洞”,幽深而神秘;有“盘县丹霞山”,都说朝佛的人们往往可以见到这山上的佛光。这里还有范家大院,据说范兴荣揭开了贵州小说史的第一页;还有张家坡上的张道藩故居,这里有中国话剧的“先声”之一者。这里更有“九层楼”里的红军盘县会议,才有红军走向胜利的决议,这里留有多少红军的精神。这里还是全省经济第一的大县。
回看眼前,月已挂西,农人赶着的牛车已在古驿道上走远。留下胜景关,这里的文化是那样的神秘,它是集天界、地界、水界、气候界、关驿界为一体的胜景关。今天随着现代化的高速路从其脚下而过,关隘,就再没有昔日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但胜景关留给人们的是那沉重悠久的历史,引人无尽的思考。
最让人驻足的还是那清风亭。清风亭,为纪念清代平彝(今云南富源县)县令孙士寅而立,亭内有鬻琴碑。孙士寅这个浙江钱塘人士,康熙四十五年到康熙五十一年在这里任县令。县令这个父母官,孙士寅做得就跟父母一样,爱民如子,为官清廉,深受百姓爱戴。人们一直传诵这样一个动人的故事:说他到这里做县令时什么都没有,只有古琴一把,在这里做了六年的县令,离开的时候,更是一无所有,返乡盘缠也没有,无奈之下,将其珍藏半生的古琴卖掉。百姓见此情形无不涕下,自发成群为其送行,依依不舍十数里,一直送到胜景关。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他们爱戴的县令,立下了“遗爱碑”,后来改为“鬻琴碑”。它永远立在这胜景关的古驿道旁,上面写到“来携此琴来,去鬻此琴去,伤哉廉吏,来不可为,几载山城空叱驭……”他的精神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的有志有识之士。碑亭在后来的纷繁岁月中多遭破坏,又经修复。据说,云南电视台以此为题材,拍了一部反腐倡廉的电视连续剧《胜景关琴缘》,后改为更为通俗的名字《草鞋县令》。
胜景关,古驿道。在这里有多少名人从此往来,留下历史的脚印。明代的旅行家徐霞客从这里走过,考察滇黔山水。明代四川唯一的状元旷世奇才杨升庵从这里走过,民族英雄林则徐从这里走过。在这里他们留下多少传奇故事,传诵不已。更重要的是1936年3月27日,红军从这里走过,那是红六军团,从富源县的后所,经胜境关进驻亦资孔,当日下午,红二军团占领盘县城,设总部在县城武营楼(九间楼),在此召开了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会议——盘县会议。由贺龙、任弼时、关向应等率领的红二、六军团在“九间楼”召开了军委分会会议,会议审时度势,放弃在盘县一带建立滇黔边革命根据地的计划,执行红军总部的指示,4月2日红军撤出盘县,西入云南省,抢渡金沙江,与红四方面军会合,共同北上抗日。这次会议对三大主力会师西北结为一体,对实现第二次国共合作,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这里留下多少红军的故事,在一辈辈的农人口中,一代代孩童心里传诵。
我站在关口上,回望历史。农人的牛车从暮色中返回,渐行渐远了,远处的胜景关,身影也渐渐模糊……
三、一个人的七星关
来到毕节七星关,我感到很幸运,也很激动!因为在这里,我完成了踏访贵州三大名关的历史之旅。
贵州的三大名关,我已经走过两个。今天终于踏上了第三个,怎么不叫人激动呢!贵州的三大名关,一是遵义娄山关。娄山关山道盘桓,山峰千奇百怪,满山毛竹,十分险峻。红军长征时期曾在娄山关进行过两次激战,毛泽东留下著名诗词《忆秦娥·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据说当年李白被贬夜郎,曾经过此地,留有诗篇《题楼山石笋》。二是盘县的胜景关,那里是云贵的分界线,以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而闻名,红军也曾经在这里激烈战斗,留下历史硝烟。胜景关古驿道保存完好,留下过去时代商贾马蹄的印记,更有文人骚客留下的不朽诗篇。
还有一关,就是七星关了。七星关在毕节市杨家湾镇和赫章县平山乡交界处,距毕节市区45公里,是古时通往川、滇的咽喉要道之一。这里是乌江河的上游,当地人叫六冲河。只见两面崇山峻岭,谷底河水滔滔。
来到七星关,我就悄悄底脱离了“大部队”,我觉得这时候需要的是一个人去感受。徐志摩在他的散文《再别康桥》中就说过,你要知道一个地方的真,你得与它有“单独”的机会。我一个人单独缓行,慢慢体会这七星关“本真”的韵味。
站在七星关高处,眺望对面山脉,只见山脉顶上一个个小山包,错落有致,远望就似天上的北斗七星。相传三国时期,诸葛亮南征,到这里,见此滔滔江水和险要雄关,面对对岸的七星山群,搭台点灯祭旗,当七星灯亮,对面的七星山群也变得透亮。诸葛亮七星坛祭祀,那是传说而已;但我所看到的七星山,造物主是那样的神奇,你会感觉啊,是否这就是天上北斗星的化身呢?而据当地人说,七星山外“还有一个外七星”,我向群山的更遥远处,眺望寻找……
一个人沿古驿道走行,抚摸着石地上那如碗一样深凹的马蹄印,似听见千百年来这里来来往往,马帮的铃声,听见一次次攻关守关战斗中战马的嘶鸣。自古以来,七星关就是川、滇、黔交通要冲,历来为兵家的必争之地。古驿道崖边,著名的七星关刻石摩崖,有的依稀可见,而有的年代久远早已模糊不清,路边上,有一个岩洞,也许就是当年人们行走于此的憩息之地。
一个人远望六冲河三桥一线,七星关三桥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有人说,这里可算是贵州省桥梁博物馆之一。自明朝永乐年间架设七星关浮桥以来,历朝历代,从竹索到铁索,从木架到钢架,从木桥到钢筋水泥桥,同一段江面上保留下来的三座桥,竟成为桥梁变迁历史的风景。 1939年修筑川滇公路,建石礅钢架桥,上铺木板作桥面,现桥面虽然不存,但两岸的桥墩却仍巍然矗立在江边。 1965年,修建六孔石桥,虽有些破旧,也还是雄姿依旧。 2002年,动工修建了宏伟壮观的现代钢筋水泥大桥。据说还有那即将修成的第四座大桥。四桥并立在六冲河这一线江面上,形成贵州高原的桥梁史的实物展示,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慢慢地走过这一线三桥,仿佛走在时间隧道上。
一个人在六冲河边,静静地坐在磐石上,看着河对面的水文站,有人在上上下下,那是他们在监测这乌江上游的水势。今年春季的雨水不多,河里的水不算大,不过它还是有滔滔之势。看着江水,我好像看见当年红六军团政治部主任夏曦在涉水过河,在急促的江水中起伏挣扎,渐渐不见身影……那是在1936年,红军到来此地,江桥被毁,3月1日,夏曦涉水过河,去动员已改编为贵州抗日救国军第一支队的席大明部随红军北上,不幸溺水身亡,成为红军长征途中最高职务的罹难者。现在的岸边耸立的夏曦墓碑,萧克上将亲笔书写“夏曦同志之墓”。当年的硝烟已成过去,而这里留下多少红军的故事,这块土地上洒下多少烈士的鲜血,却是永远的风景。
如今,两岸山坡上多种红樱桃,我独自坐在三桥最高的桥下,古驿道光滑如玉的青石之上,好像看见每年的四五月,樱桃挂果,好像一簇簇红玛瑙,是那么的鲜美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