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翻译的不可能性
克罗齐在哲学上是一位新黑格尔主义者,他继承了黑格尔把绝对和普遍的精神当作世界万物基础的客观唯心主义观点,认为除了精神之外没有任何真实的存在,是精神赋予了精神的对象以规定性的东西,他认为哲学的任务就是要研究唯一存在的精神活动,因此他称自己的哲学为“精神哲学”。他认为,人类只有四种基本和相互有别的精神活动,依次分别为:直觉活动、概念活动、经济活动和道德活动,对这四种活动的研究便产生了四种科学:美学、逻辑学、经济学、伦理学。在精神活动的四种呈现形式中,直觉活动是最基本的活动,是人类精神活动的起点,由此产生的美学是四门科学中最基础的科学,“不把全部心灵弄透彻,要想把诗的性质或幻想创造的性质弄透彻是不可能的;不建立美学,要想建立心灵哲学也是不可能的。”
克罗齐创立了表现论美学,“对康德以来的艺术自主理论给予全面、系统的理论总结,而且赋予19世纪为艺术而艺术的思潮以坚实的美学基础。”美国文学理论家卫姆塞特·布鲁克斯说:“克罗齐比现代其他美学家更强有力地总结了一个时代的理想主义与表现主义的艺术思潮。它鲜明地标榜一种艺术哲学,即每件艺术作品是一个独特而个别的结构,是精神的表现,因此是一种创造(只受他自己规律的支配),而不是一种模仿(受外在规律所支配)。”
克罗齐主张“直觉即艺术”,其全部美学思想均出自这一基本概念。以直觉论为核心,克罗齐断言艺术即直觉,美即表现,艺术与美同一,把美从“道德的象征”或“理念的显现”转变为“情感的表现”。在直觉论的基础上,克罗齐美学提出了艺术的直觉本性、意象特征、抒情原则、人本目的,建立起一套纯粹的艺术哲学,晚年又从艺术走向文明,建立起一套系统的文学理论。
直觉是克罗齐表现主义的基础,他认为直觉是认识的起点,是最基本的感性认识,直觉由想象而来,它所产生的是具体的、个别的形象,即直觉创造意象,使之形象化用以表达人的主观感情;这种表达如能恰如其分,美便由此而产生。克罗齐把直觉的知识归结为美学和艺术,直觉是心灵赋予杂乱无章的、无形式的质料、物质、印象以形式,是心灵主动的赋形活动,这种赋形于物质的过程即艺术创造。直觉就是表现,任何一个直觉只有当它以表现的形式出现时,它才称得上是直觉,直觉与表现不可分割。直觉是心灵的赋形活动,直觉只在内心完成,而不需外在媒介。
艺术只是心灵的想象活动。“审美的事实在对诸印象作表现的加工之中就已完成了。我们在心中作成了文章,明确地构思了一个形状或雕像,或是找到一个乐曲的时候,表现品就已产生而且完成了,此外并不需要什么。如果在此之后,我们要开口——起意志要开口说话,或提起嗓子歌唱,……如果我们伸手——起意志要伸手去弹琴上的键子或运用笔和刀,用可久留或暂留的痕迹记录那种材料……这都是后来附加的工作,另一种事实。”这“是一种实践的事实,意志的事实”,而不是“心灵的事实”。“艺术作品(审美的作品)都是 ‘内在的’,所谓 ‘外现的’就不是艺术作品。”克罗齐认为艺术家的创作是从印象开始,从印象而达成一种内心的表现,即直觉,然后将这内在于心的表现外化为艺术形式。
克罗齐把艺术表现判定为内在心灵的直觉活动,因此他认为艺术作为直觉都是个别的,不能再分为两个或更多的形态。他认为艺术作品的分类最多只有实用上的意义,而没有哲学上的意义。克罗齐认为:“直觉的(即表现)度……继续地再分是不可能的,直觉品(即表现品)的分类故可容许,却不是哲学的:有几多个别的表现的事实,就有几多个体,这些个体除掉同为表现品以外,彼此不能互换。用经院派的话来说:表现是一个种,本身不能再作为类。印象或内容是常变化的:每一个内容与任何其他内容不同,因为生命中从来没有复现的事物;内容的变化无穷,正相当于表现的形式(即各种印象的审美的综合)也变化无穷,不可分门别类。”依此类推,克罗齐提出了翻译的不可能性观点,他说:“与这道理相关的一个道理是翻译的不可能性;如果翻译冒充可以改造某一表现品为另一表现品,如移瓶注酒那样,那就是不可能的。在已用审美的办法创作成的东西上面,我们如果再加工,就只能用逻辑的办法;我们不能把一具审美形式的东西化成另一个仍是审美的形式。”翻译所面临的一件原作是一个表现品,是“已用审美的办法创作成的东西”,是一具“审美形式的东西”,译者不可能再用审美的办法对之进行二次加工,将之化成一个仍是审美的形式,因此,翻译是不可能的。作为原表现品的翻版,“是翻译所做不到的。”这说明,克罗齐对翻译是持怀疑态度的。
克罗齐认为:“每一个翻译其实不外(一)减少剥损,以及(二)取原文摆在熔炉里,和所谓翻译者亲身的印象融会起来,创造一个新的表现品。”“就第一个情形说,表现品始终还是原文的那一个,翻译既有几分欠缺,就不是真正的表现品。”在克罗齐看来,翻译往往意味着对原文的减少剥损,翻译的过程就是信息损耗的过程,原文的许多信息在译文中都因“减少剥损”而丧失掉了,译文往往并不是原文的完全翻版,同原文相比,译文是有欠缺的,这样一来,翻译“就不是真正的表现品”,既然翻译不是真正的表现品,那么翻译就是不可能的。“就第二个情形说,表现品确有两个,但是两个内容不同。”在这种情况下,译文中已经铸入了译者的经验,加入了原文中所没有的东西,成了一个新的表现品,译文的内容已经不同于原文的内容,因此,翻译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克氏不无感叹地说:“‘不是忠实而丑,就是不忠实而美’这一句谚语可以见出每个翻译者所必感到的两难之境。”翻译是不可能的,克氏的这番感叹道出了翻译不可为而译者强为之所面临的尴尬。
克罗齐还说:“非审美的翻译,例如字对字的翻译,或是意译,对于原文都仅能算注疏。”在这里,克氏认为,不考虑审美效果的逐词直译,或者意译,都只能算是对原文的注疏,这样的翻译实际上已不是翻译了。
[意] 克罗齐:《美学原理 美学纲要》,朱光潜 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1版,第300页。
朱立元、张德兴等:《西方美学通史·二十世纪美学》(上),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11月第1版,第6页。
[美] 布鲁克斯:《西洋文学批评史》,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1版,第480页。
[意] 克罗齐:《美学原理 美学纲要》,朱光潜 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1版,第59-60页。
同上,第60页。
同上,第60页。
[意] 克罗齐:《美学原理 美学纲要》,朱光潜 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1版,第77-78页。
同上,第78页。
同上,第83页。
同上,第78页。
同上,第78页。
同上,第78页。
同上,第78页。
[意] 克罗齐:《美学原理 美学纲要》,朱光潜 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1版,第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