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周年
母亲农历五月二十六日凌晨去世,五月二十八日下葬,五月二十九日峻熙过一岁生日。
母亲去世与父亲去世相隔一百九十七天。
曾经,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母亲离开了我,我该怎么接受。然而,转眼之间,母亲已经离开了六年。
六年来,母亲和父亲的坟头从大到小,到渐渐长满了杂草。
只是,有关母亲的记忆,并没有随着六年光阴的流逝而渐渐褪去。母亲的神态、母亲的发型、母亲的围巾、母亲走路的姿势、母亲笑起来的眼神,甚至母亲脸上皱纹的深浅我都记忆在脑海里。
和沉默寡言的父亲相比,母亲对我的影响渗透在我的骨髓和血液里,散布在我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
是母亲给了我启蒙教育。尽管她只有小学二年级的文化水平,却在我小的时候给我讲述了很多民间故事,教会了我不少民间小曲儿。有些故事和小曲儿,到现在我都记得。
是母亲搂着我睡到十岁,直到母亲第一次病重出院回来之后,我才突然懂事了一样和母亲分床睡。
是母亲在家里粮食不够吃的情况下,蒸馍的时候单独给我蒸一个白面馒头,满足我那时最大的奢求。
是母亲在我因为家里没有钟表而根据月亮高度判断错时间导致凌晨两点就起床上学后,主动买了石英钟。
是母亲在我为了中考把自己关在偏房里熬到深夜不小心睡着后,推开房门让我早点躺下休息。
是母亲在我每周从县城高中骑车回家时一次次到路口等我,唯恐我迟归有闪失。
是母亲告诉我不要在学校里捡废纸卖,怕同学笑话我。
是母亲在我大学放假回家时把专门留给我的苹果从柜子里拿出来。
是母亲在我每次离家时计算着还有多少天再回家。
是母亲在我每次离家前一天晚上陪着我聊天,想多和我坐一会儿。
是母亲为了让我吃上煎饼,一次次去找原材料,然后坐在地上为我摊煎饼。
是母亲在疾病复发躺在床上时鼓励我考研究生,并且说只要我考上就给我在乡镇电视台点播戏曲《三进士》。
是母亲坐了近十个小时汽车,和大姐一起到南京参加我的研究生毕业典礼。
是母亲来到深圳后看到我的生活说“我知道俺小儿活得累,什么事都要操心”。
是母亲在受了委屈后流着泪让我为她买回老家的车票,说想早点回去。
是母亲在回老家的火车上泪眼婆娑地安慰着我,叮嘱着我,担心着我将来的生活。
……
从小到大,母亲没有给我提过任何要求,只是在尽着母亲的责任。或许,她也有过想法和要求,但是从来没有表达出来过,或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只是,母亲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我都可以领会。
母亲无意中说想住砖建的房子,我就尽力去多兼职攒钱出一份力。
母亲说我考上研究生就给我点播戏曲,我就努力去学习。
母亲的眼睛不舒服,我会在黑灯瞎火的晚上跑到集上大药房买眼药水。
母亲吃饭后出去串门,我会尽快把锅碗洗刷好,收拾好厨房。
母亲桌子上堆放的都是药品,容易拿错药,我会跑到市里买来小塑料盒分装。
母亲过六十六岁生日,我会在四千里之外订六十六枝康乃馨快递给她当生日礼物。
母亲不想来深圳,觉得那样会给我添麻烦,我会提前把机票买好。
……
我和母亲就这样彼此照顾着对方的感受,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关心着对方。
从未用语言表达,但是彼此都在默默付出。
六年前的今天,我刚回到菏泽,在医院看到了已经无法再辨认出我的母亲。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任凭我如何拿起她的手抚摸我的脸,希望她能感觉到儿子回来看她了,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多么希望当时母亲能再睁开眼,像往常那样说一句“俺儿回来了!”
就那样,我守着母亲,直到她的嘴唇在我手指的感觉下慢慢变凉,直到心率仪上的数字逐渐降低到零。
此情此景,我这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从小到大,每次回家第一个字叫的就是“娘”。在我的世界里,“娘”的回应代表着一种温暖,代表着一种归属,代表着一种踏实,代表着一种安全。
六年来,我依然每年都回家。可是,我再也没有进门喊过“娘”,因为“娘”已不在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