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女
(1832-1835.书信编号26-36)
友谊——谈读书——论跳舞——自省——憧憬——谈政治
1832年夏,16岁的夏洛蒂从罗海德的伍勒女士学校毕业,回到霍渥斯家中。此后三年,她一面继续自学,一面辅导两个妹妹。她在罗海德结交了两个终生挚友,埃伦·纳西和玛丽·泰勒,与她们开始了从未间断的通信。
下面这几封早期的信,涉及了她对读书、跳舞、伦敦、政治、宗教等许多问题的思考,闪露出一个尚不成熟但认真不苟、孜孜求索、努力完善自己的少女的心灵火花。
26.致埃伦·纳西
(1833年1月1日)
我们曾约定,每月通一次信;自我收到你上次寄来的有趣的信,已经过了一个月,因此我现在要立刻给你回信。“新年”来临,请接受我的祝贺。就像人们常说的,不过包含着真实的含义——祝愿你每过一天,就变得更聪明、更好。元月的第一天,总在我思想上引起一连串非常庄重严肃的反省,提出了一个不断涌现的、易问但不易回答的问题: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取得了哪些进展?瞩望来年的黎明,我有哪些良好的设想?这些,最亲爱的埃伦,都是有分量的问题,对你我来说,尽管年轻,不论怎样深刻地严肃地反省都不为过分。我感到歉然的是,你在两个方面缺乏自信,我想这都出自你对自己的能力信心不足。其一是,你不肯用法文给我写信,而我认为这样做将大大有助于提高你的法语。你一片好心,告诫我不要因爱妹妹心切而把自己看得过于重要,接着你又插话说,请求我不要生气。埃伦啊,你想我会因你对我的任何一句劝告而生气吗?不,为此我诚心诚意感谢你,并且爱你,如果我还能爱你爱得更深。……我很高兴你喜欢《肯尼尔沃斯》1,这无疑是一部辉煌的作品;它更像一本传奇而不大像一本小说,在我看来,它是伟大的司各特爵士笔下最有趣的作品之一。你以你特有的纯真,对瓦尔内这个人物表示厌恶,我觉得非常有趣,在读信时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个人确实是地地道道的邪恶的化身;司各特在刻画他那险恶阴暗的心理时,表现出对人性至为精深的了解。他把他的洞察力体现在一个人物身上,使别人也得以分享他的这种知识,在这方面,他的技巧是惊人的。
27.致埃伦·纳西
(1833年6月20日)
埃伦,你上封信显示出一种大有出息的思想状态。我在读信时禁不住要希望,要是我自己的思想更接近于你一些就好了。不幸的是,凡是来到我头脑里的好思想,几乎还没有被我觉察到,就消失无踪了;凡是我做出的正确决定,都那么短暂、那么脆弱、那么易碎,我有时不禁担心,恐怕我永不会成为我应该成为的那样一个人。
30.致埃伦·纳西
(1834年2月20日)
你的信给了我真正的由衷的快乐,其中还夹有不小的惊奇。玛丽原先告诉过我你到伦敦去了,因此我想,你正置身于那座被誉为欧洲的商都的伟大城市,面对着它的洋洋大观和种种新鲜事物,我不敢指望你给我写信。依人情之常,我以为,一个乡下小姑娘初次来到这样一个容易激发好奇心、分散注意力的地方,定会暂时忘掉一切远方的熟悉的事物,一门心思去欣赏眼前的迷人景象。然而,你那有趣的备受欢迎的来鸿,说明我的猜想是既谬误又苛刻的。你谈到伦敦和它的种种奇观时那种漠然无动于衷的语气,仿佛那一切在你心上都引不起惊奇感,这使我颇感有趣。当你瞻仰圣保罗教堂和西敏寺时,难道不曾油然而生敬畏之心?当你在詹姆斯宫凭吊历代君王登临朝政的殿堂,你能不感到浓烈的兴味?你不必担心自己显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因为伦敦的辉煌壮丽,就连那些饱览世界各地风光的、经验丰富的旅游者也赞叹不置。你见到过赴伦敦出席议会的哪位大人物吗?威灵顿公爵,罗伯特·皮尔爵士,格雷爵士,斯坦利先生,奥康奈尔先生?我若是你,在城里的期间我就不急着去读书。此刻,用你自己的眼睛去观察,而把作家们在作品中奉送给我们的眼镜至少暂时放置一旁吧。
下面这封论读书的信,不仅揭示了夏洛蒂读书涉猎的范围,而且表现了她对一些古典作家如何说长道短。她认为莎士比亚的喜剧和拜伦的某些诗不适合少女读,大概反映了维多利亚时代前期关于少女教育的一般观念。
32.致埃伦·纳西
(1834年7月4日)
你要我推荐一些书给你读;我尽量说得简短些。如果你喜欢读诗,就读第一流的诗:弥尔顿、莎士比亚、汤姆逊、哥尔斯密、蒲伯(如你愿意读,我可不喜欢他)、司各特、拜伦、坎贝尔、华兹华斯、骚塞。埃伦,可不要被莎士比亚和拜伦的名字吓坏了。这两个都是伟大的人,而他们的诗恰如其人。你会懂得怎样去芜取精的,最精彩的诗段总是最纯净的诗段,而那些坏诗则一无例外是令人厌恶的,你读过一遍之后,就再也不想读第二遍。撇开莎士比亚的喜剧和拜伦的《唐·璜》不要读,也许还应加上《该隐》,虽说这是一首辉煌的诗;余下的尽可放心大胆去读。谁要是能从《亨利八世》、《理查三世》、《麦克白》、《哈姆莱特》和《裘力斯·恺撒》里面找到邪恶的东西,那么这人的心灵必是腐朽透顶的。司各特的甜美、豪放、浪漫的诗篇,对你绝不会有害处,华兹华斯、坎贝尔、骚塞的诗也一样。骚塞的诗,至少大多数是如此,他有些诗当然是要不得的。想读历史的话,就读休谟、罗兰,以及《世界史》——假如你读得下去,我是从来读不下去。想读小说,光读司各特就行了;在他之后,所有的小说都一文不值。想读传记,就读约翰逊的《诗人传》,博斯威尔的《约翰逊传》,骚塞的《纳尔逊传》,洛克哈特的《彭斯传》,莫尔的《谢里丹传》和《拜伦传》,《沃尔夫遗风》。想读自然史,就读彪伊克和奥杜邦,还有哥尔斯密,以及怀特的《塞尔博恩史》。想读神学,你哥哥会给你指导。我只能说,坚持读那些经典作家的书,不要赶时髦。
33.致埃伦·纳西
(1834年11月10日)
你在前信中问起,我对跳舞这种娱乐有什么看法,是否反对把一两个钟头消磨在少男少女的舞会上。……依我看,这个问题似是这样:一般都认为,跳舞的坏处并不在于仅仅摆动小腿(像苏格兰人说的)这件事本身,而在于随之而来的后果——轻浮无聊和浪费时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仅仅利用跳舞让年轻人获得一小时的体育和娱乐(他们当然有权得到一点轻松愉快而不致违背上帝的戒律),那就不会引起不良后果。因此之故(按照我的辩论方式),在这种场合,这种娱乐是全然纯正无害的。
夏洛蒂受父亲的影响,从小(据她自己说,从5岁开始)对国内政治生活怀有敏锐的兴趣。和父亲一样,她的政治观点趋向保守,崇奉正统。她拥护君主立宪制,把反动将军和政治家威灵顿当作偶像来崇拜,不赞成通过革命手段获致社会正义。这种种与她激进的社会思想相抵触。这种矛盾日后不能不反映在她的作品(如《谢利》)中。
35.致埃伦·纳西
(1835年3月13日)
你以为国内政治的趋向如何?我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我看你现在对政治抱有健康的兴趣,而以前你是不大关心的。你瞧,勃鲁安获胜了。可恶的家伙,我恨透了他。世界上若有一个我极端嫌恶的人,那就是此人。不过反对派现在分裂为二了,狂热分子和不冷不热的温和派。而公爵(顶顶了不起的公爵)2和罗伯特·皮尔爵士似仍安然无恙,虽然他们已两度被击败;所以,“courage,mon amie”3。就像往昔的骑士临战前常说的,上天保佑正义的一方!好了,埃伦,对我这一套牛皮,大笑一场吧。不过,这都是你自找的。你记得吗,你不是要我给你写同我写给玛丽·泰勒的一样的信吗?这就是一个样品;下面接着该是长篇大论地讨论书籍,不过我给你免了。
36.致埃伦·纳西
(1835年5月8日)4
选举!选举!这呼声响彻了我们冷清的山区,宛如吹起了一只号角,它怎样唤起你们那人烟稠密的伯斯托尔地区?埃伦,你可知道你的哥哥们站在哪面旗帜下?是蓝旗还是黄旗?对他们施加影响吧,必要时跪下来恳求他们吧,在当前的危急关头,求他们站在自己的国家和宗教一边吧。啊!我希望我们高贵的约克郡的整个西莱丁地区会感到这种努力是必要的……啊!我希望斯图亚特·沃特利,约克郡最富爱国心的贵胄的儿子,能当选为本省的议员。
1 瓦尔特·司各特的小说,1821年出版。
2 指威灵顿公爵。
3 法文:“勇敢些吧,朋友。”
4 原信中注明日期为3月,显系笔误。——原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