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忆
记得邻家有一只猫,体瘦而灵健,毛色花白有黑纹。我与弟妹颇是爱之,经常喂之以美食,引来玩个痛快。两家只隔一墙,墙很矮,大人本拟加高,但孩子们央求不已,终于一直如故。小猫来去自如,常是我家的“座上客”。
弟弟曾从妹妹那里偷来沙包,扔给小猫,猫便扑跃不已,欲啖而无门,几番撕咬,终于扯开,却是一小堆玉米粒,食之无味,弃之不甘,便可怜巴巴地围着沙包转,良久不去。妹妹在猫尾上缚一鸡毛,号称“鸡毛信”。猫大有异物感,不断扑食自己尾巴,却苦于颈短,团团转个不停。闲暇时分,与猫共乐,竟成我们的“业余爱好”。
邻家生活较苦,猫难耐清贫,常来我家寻食,有时整夜不归。于是我家鼠患减了不少,而邻家老鼠却时常闹翻了天。长此以往,邻家便有了些怨言,有时隔墙丢过几句,交道也就很少打了。
猫却不通人性,依旧来去自便;弟妹亦不知情,依然爱猫如故。忽有几日,不见猫至,弟妹惦念不已,想去打听,妈妈呵斥了他们。又过几日,弟弟爬上短墙看了看,却不见猫。
一日晚间,正在院中歇凉,忽闻邻家有人喊:“哎呀,刚割下的猪肉,怎么缺了一大块!”一阵杂乱的足声,又闻“坏了,是猫偷吃了!”我忽地明白,他们把猫关进了厨房,正思之间,听猫一声惨叫,接着便是骂声“打死你个畜生!耗子一个也抓不住,偷吃倒是有一套!”猫又一声惨叫,“家贫养不得猫,猫是奸臣呢!”声音似乎有淡淡的讽刺味儿。
妈妈叫我们吃晚饭,饭间,忽听门外一声猫叫,弟弟一喜:“是花猫!”“啪!”却让妈妈用筷子打了一下,“快吃饭!”但猫叫仍一声比一声凄惨地传进来,弟弟忍不住冲过去拉开门,猫蜷在门角,一条腿流着血,样子可怜极了。弟弟把猫抱起来,我看见他眼里流着泪。妈妈忙找了条白白地带子,包了猫伤,又喂了些饭,猫不叫了,蜷在弟弟怀中,眼里闪着一种幽幽的光,让人寒心。
“把它送回去吧。”妈妈轻轻地说。弟弟抱紧了猫,不肯松手。妈妈对我说:“你把猫送过去吧。”我点点头,从弟弟怀里接过猫,出门放在短墙上,用手挥了挥,猫却不肯过去,猫又跳进我怀里,我只好轻轻把它丢了下去,猫叫了一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站在墙下,四周静静的。抬头望,月中白兔,也似乎变做一只猫了。
第二天,我看见猫死在垃圾堆上,浑身水淋淋的,脚边,还有一只老鼠。弟妹闻讯而来,流着泪挖了个坑,把猫放了进去,猫躺在坑内,像睡着了一样,那条白带子,早已染成了灰色。
邻家如今富起来了。院墙也终于没有加高,但猫,已是长眠于地下,是奸是忠,却也难得盖棺论定。
1985 年 8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