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跟书学艺

阅读者 作者:李焕龙 著


跟书学艺

能把书拆开读,倒着读,打乱读,边读边请人考核的人,定是学必见效的牛人。

初识傅德银时,他只是坐在我们编采部对面办公室的技术员。美其名曰电视股股长,其实就是个为城乡各地转播电视而立杆、架线与安装、维护差转台等基础设施的技术工,而坐在我们这边的广播电台编辑、记者、播音员,基本上不太主动与他们来往。因他夫人郭老师当播音员,他不得不时常跨过那一米五宽的楼道走过来。但我们这边的几位老先生常在他背后做捂鼻状的小动作,有的还开玩笑说他身上机油味儿重,小心着火。

就这么个成天爬电杆、架电线的干活儿人,忽一日却向局长立了个军令状:办电视!

时在20世纪80年代晚期,电视刚兴起,山城安康居民只能收看中央电视台和省电视台各一个频道的节目,农村无此福利。地区广电局办了个电视台,也只是用电影胶片机拍些素材,请在此承修安康水电站的水电部第三工程局电视台协助编辑,于本地转播的省台节目中间每周插播十分钟《安康新闻》。他提出由我们当时的县级安康市广电局承办有线电视台的想法,的确有点超前。为此,局长发问:“咱行吗,你会吗?”他肯定而又自信地说:“不会就学,边学边干!谁也不是不学成才、天生就会的!”局长问他咋个干法,他说先办插播新闻,每周一、三、五出节目,让市上领导和干部群众感兴趣,咱就能上手建台!局长问这事谁来干,他说:“我们电视股!”

处事果断的局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要来了钱,很快就给电视股买来了一应俱全的拍摄、剪辑设备,还特配了一台吉普车。

我们这边的穷文人,当下眼红了,纷纷找借口溜过去看。自己看不懂,却要问人家:弄这么洋气的洋玩意儿,会玩吗?傅德银任你咋问,只是摇头。于是,穷文人窃笑着回来,关上门大笑着说:“等着看笑话吧!”

那边也关上了门,响声很脆。这门,一关就是一周。

星期天傍晚,那边来人,把我们几个年轻人喊过去,协助他们做记录,名曰“协考”,考核他们这段时间以书本对照设备的自学效果。他们办公室的地面上铺满白底,傅师(大家都这样喊他)盘腿坐在地上,把摄像机放在腿上,一件一件拆解。他拆一件,让我们照着书上的名称写名字、写编号,按顺序放置。拆完了,由我随意报号,由他介绍该零件的名称与用途,由另一人对照书本看他是否回答正确。最后,我们取走编号、放乱零件,由他自己负责安装。他一步到位,很快就考核完毕。接着,是考张师、刘师等人(那时,我们这边互称老师,他们那边兴称师傅)。

把所有设备如此这般地折腾完毕、盘弄顺手之后,他便开始折腾书本。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又被他们请去,协助监考。

他把一本工具书拆成单页,让我们将带有图表的书页随意组合,用来考他。我先上,不知咋考,就顺手拣了三张有图的书页给他,他接过去就说头一张与哪几页连接起来是讲光线的,第二张与哪几页连接起来是讲角度的,第三张与哪几页连接起来是讲电路的。另有拿着书页的二人负责对题,结果是无一差错。然后,由他再去考张师、刘师等人。

他们的特殊“自考”告一段落,便开始筹办插播性质的《金州新闻》。两周后,节目播出,全城轰动。

局长让我们电台的人从各自角度写新闻、写文学作品,把新兴的电视宠儿宣传一下。我依据亲眼所见,写了篇反映傅德银他们读书学习的新闻特写,还在文中发了通感慨:如此苦读书、苦用书、苦钻研、苦拼命的一群“开拓牛”,咋会干不出新事、新业、新成就呢?

文章在省、地报刊发出后,引起强烈反响。最触动我心灵的反响有两例:一是县级安康市委书记主动找到我们局长,畅谈兴办电视台的构想;二是地区电视台的领导私下问我:银娃子(傅德银乳名)他们真的这么厉害?我只点了下头,他就敲起桌子赞叹起来:“如此苦读苦干、边学边干的一群‘牛’,太牛了!这种人,才可敬、可怕!”

不久,安康有线电视台办起来了,傅德银担任了分管技术、制作、播出、发射及安装工程的副台长,成天还是离不开各类设备与书报刊。

一天,他把我喊进办公室,让我和他们台的另一记者一同写个材料,完成《中国有线电视》杂志的约稿。情况谈完后,他取了几本业务书借我翻阅,以便我把稿子写得专业一些。

那天晚上,我翻着那些书,又被他的读书风格震惊了。凡不认识的英文,他都标记了中文;凡不懂的术语,他都写上了注解;凡不认识的生字,他都附上了熟悉的别字。有些句子、有些意思不明白,他就查阅资料,夹上卡片。这功夫,的确深。

次日,我去还书时,顺便请教他是如何读书的,他说:“我读的书本不多,但每本必须吃透。”他自我介绍说,论文化程度,他根本不适应电视技术的发展需求,为此,他坚持读书,每天必读。他每读一本书,通常要把汉语字典、英汉词典及专业报刊放在旁边,配合着、对比着、查阅着细读。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读懂、读深。”听了他的介绍,我深感惭愧。自己虽然喜欢看书,一年要翻阅上百本,但没有一本能像他那样读精、读细、读深的,也没有一本能读到像他这样管用的程度!对照他的读书方法,我汗颜,我这不叫读书,只是翻阅而已。

或许因为敬重他及他的团队,不久我便告别三楼的广播电台,加盟了四楼的有线电视台,由李老师变成了李师,在傅师的手下由新闻部、总编室主任干到副总编,读书习惯也有了变化,在文史哲的基础上增加了电视技术与政治、经济图书。

再后来,有线台被无线台合并,我去了安康电视台新闻部,后又创办文艺部、领办广电报。傅师一直在总工办,是本台及全市电视技术的权威人士。那时的他,仍在看书,书仍不多,但能看烂。

后来,我转行到文化系统,他退休了。他退休后竟然也转行从文——收藏瓷器。

这可是个文化含量相当高的技术活儿呀,他跟谁学的、咋学会的呢?我十分惊奇地问他夫人。郭老师见怪不怪地回答:“跟书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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