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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读

阅读者 作者:李焕龙 著


研读

重新认识老包,是因古体诗词。

2016年11月12日至12月3日,安康人周末读书会利用四周的星期六,连续阅读《安康诗词集成》,并请安康诗坛名人李波、田尔斯、崔兴宽、孙传志分别就诗词曲赋的欣赏与写作技巧做专题辅导讲座。这一下,安康市图书馆引起诗坛、文坛高度重视,被人称为“诗教基地”(真没想到,半年之后,果然成为省级“诗教基地”)。

头一讲,是市诗词学会的副会长兼秘书长李波做的,他的课因引经据典而知识性强,因通俗易懂而接受度高。但在课间休息时,我却发现他被一位头发花白的大个子先生给缠住了。李波刚说休息一下,大个子就站起身,微笑着走过去,弯腰挨在他的身边,用笔尖指着一张白纸上写的几个问题请求解答。李波用指头指着那张纸,点点画画,表情严肃,看来这些问题不太轻松。我出去回了两个电话、上了个厕所,进来后见他两人还在嘀咕,就上前去,笑着跟二人开了个玩笑:“身体这么好,连厕所都不用上呀?”李波起身就说:“马上去!”大个子紧随其后:“我陪你去,继续讨教!”二人因“厕所研学”忘了时间,以致课间休息超时6分钟。我去打探,他俩还在厕所讨论。

再上课时,我移位到大个子旁边,特意观察他,发现他有两个特点:一是笔记做得多,八成时间都埋头在写,几乎两三分钟就是一页;二是问题记得多,手边一张白纸,半小时记了六个问题。同时,我还看到,他放在桌上的帽子下,盖着厚厚的两本书。我示意借阅,他微笑点头,伸手推了过来。一本是精装的《唐诗宋词选编》,厚厚一大本,过千页,纸薄字小,他这年龄看得清吗?我打开一看,吃了一惊,里边不仅画有符号、写有批注,还夹有字条。另一本是《安康诗词集成》,十几处都被折叠着,有几首被注了拼音,标了音节,看来是要诵读的。

下课时,他迈开大步,笑嘻嘻地走到李波身边,递上那张白纸。李波笑了:“老哥,让我先喝几口水,润下喉咙,行不?”大个子爽朗地笑了一声,转身提起暖水瓶,等着他喝,等着续水。我望着他俩,点点头,笑了下,就出门送人。和几位老者边走边聊,楼外道别,并将田老师送上出租车后,我从大门口返回一楼大厅,正准备取了自己的笔、本、水杯回办公室,馆员小陈从二楼下来,向我轻声央求道:“都下班十几分钟了,他俩还在会议室……”我立马上去,请他们到我办公室去讨论,李波却说不了,边走边聊。大个子很不情愿地去收拾东西。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座位上还有一个书包,里边也是书。李波指着《唐诗宋词选编》问:“听说你把这个大部头都背完了?”大个子回答:“去年是背完了,现在又忘了三分之一。人老了,容易理解,不容易记忆!”他俩说得轻松,我却听得新奇。这么厚的一大本书,定有四五千首诗词,我能读完就不错了,他能背完,得下多大工夫呀!

见我睁大双眼望着他,他上前半步,拍着我的肩头问:“焕龙老弟,不认识我了吗?”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是老包,包善懋呀!”

哦,我的天呀!他这头发一白,人就变了相,似是而非了。何况,他过去说话是宁陕方言,如今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过去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如今却温文尔雅;他过去西装革履,如今是一身休闲打扮;他过去是手不离烟,如今却手不释卷;他过去是篮球场上的奔跑者,如今却是读书会的阅读者……他虽然一头银发,但面色红润,目光有神,气质儒雅,其精神人格已由八面玲珑的记者、四平八稳的领导,变成了动静皆宜的文人。

老包是宁陕县人,二十年前当广播、电视记者时我们是同行,多次见面。他后来当了十几年的副局长、局长,我们基本没见过面。他前年调到市里来,当了广电网络公司的副总经理,由省公司垂直领导。我们虽同处一城,但无缘相见。按说,他还在职,应不到六十岁。那么,咋会白了头发?听说他这几年致力于诗词研究,经常熬更守夜、废寝忘食,可能与此有关。但这诗词也营养了他,给他增长了精神,提升了气质,内化了力量,外化了形象,他也值了!

他俩边走边聊,讨论热烈。我插不上嘴,只能默默相伴。送到大门口,我对老友李波随便说声“慢走”,对老包郑重说声“欢迎有空来坐”,但他二人无心与我寒暄,挥挥手,转过身,边走边聊。

走了几步,老包返了回来,见我微笑着迎了上去,他匆匆从我手上接过书包,连声致歉。我说他的书包太重了,他说把书装进肚子里就不重了。

这话,又让我吃了一惊。

连续几次讲座,老包均以白头发最多、提问题最多而出名。他说他对古体诗词痴迷,爱读、爱背、爱诵,现在学了“赏析”,就能多些理解,就会在朗诵时领会更深、表达更好,就会在背诵时因易于理解而记忆深刻。

时隔两个年头,当地媒体报道的一则消息,引起全城哗然:老包参加了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的《中国诗词大会》!

一周后,时逢安康人周末读书会阅读紫阳县诗人陈平军的散文诗集《心语风影》,我建议把老包请来,让他在分享环节谈谈古体诗词的学用体会。他如约而至,只谈了一个关键词:研读。他说,不能浏览式阅读,而要逐字逐句地研读,特别是要弄懂古人用词、用典的含义与意图;要读记结合,读通记熟,融会贯通,不能死记硬背。他告诉大家:作为古体诗词的爱好者,只有做到能背、能讲、能写、能用,才是有效阅读,才算是读懂了、读好了、读精了、读出实效了,否则是白读。

这话说的,让人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但又普遍认为他说得太玄、太高,一般人难以企及。

然而,他的理由,无人不服:“这就是我参加央视《中国诗词大会》的深刻体会!”

是啊,那些走上《中国诗词大会》的强手,绝对不是一般意义的朗读者,而是熟能生巧的研读者;不是一般场合的朗诵者,而是成竹在胸的背诵者。

转眼间,到了我们与藏一角博物馆合办的中秋诗会彩排时间。老包一到现场就认真阅读赛诗规则,反复琢磨“盼月”“诵月”等几个专题的意境,不停地在心中打腹稿,听说他写了五六首诗,还现场向市诗词学会会长刘继鹏、副会长李波等人请教。但最终出手的,却仍是最初申报的“古诗朗诵”。我问他为什么不拿出自己的诗作来参赛,他嘿嘿一笑:“古人的作品是陈年老酒,越品越有味道,我辈无法企及,只能好好弘扬!”

今年9月28日,我市在影剧院举行“陕西阅读文化节安康分会场启动仪式”,他应邀与人合诵《金州好》《安康八景》。那天的60多个朗诵者,他是年龄最大、到场最早的。他一来,就选了角落里的空位子,打开书包,静心看书。我去送矿泉水时,顺带瞅了一眼,还是那本《唐诗宋词选编》。我笑问:“这本书,你看了多少遍呀?”他举着书本,一字一板地说:“这不是看几遍的事情,是我一辈子的事业!”

看到搭档来了,他就急急忙忙将其拉上舞台去走场,一连走了三遍。他那飘飞的白发,在灯光下银光闪闪;他那挥舞的手势,大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势。此时,舞台上的这个静为儒士、动若将帅的老包,浑身都彰显着诗情画意。

当搭档坐下休息时,他一人又走了两遍。终于轮到别人走场,他退回后台。然而,即使闲下来,他也不像他人似的聊天、玩手机,而是拿起书来,反复领会,反复吟诵。我逗他:“都烂熟于心了,还下那苦功干啥,又不评奖!”他嘿嘿一笑:“你看,诗这东西怪得很!每研读一遍、默诵一遍,便有新的感悟,越盘越有味道。不好好玩味,还真不敢轻易献丑!”说完,他又坐下看书。

看着角落里那个因为诵诗而摇头晃脑的白发大个子,看着他手中那本时而被打开,时而又合上的精装图书,我想:老包的诗意人生,不是诗神赐予的,而是他因研读诗词而精心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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