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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金苹果”送给莎翁

文学家之径 作者:黄维樑


把“金苹果”送给莎翁

英国16、17世纪作家班·姜森称其同代的莎士比亚是“爱芬河可爱的天鹅”,他所写的长诗《莎士比亚戏剧题词》在称颂莎氏之前,先谈嫉妒。《题词》第一节第1、2行写道:

莎士比亚,不是想给你的名字招嫉妒,

我这样竭力赞扬你的人和书;(引自卞之琳的译文;下同

在中国,《文心雕龙·知音》历引班固、曹植等嫉妒文人的例子,结论说:“故魏文称文人相轻,非虚谈也。”魏文指曹丕,他在《典论·论文》说的“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其有效性至少有一千多年。姜森历伊丽莎白一世和詹姆士一世两个朝代,当时文风炽盛,诗人、剧作家辈出,可和汉武、建安时代相比。姜森极力褒扬莎氏,厚此薄彼,怎能不引起文坛的一些嫉妒、非议?接下去的第3、4行是:

说你的作品简直是超凡入圣,

人和诗神怎样夸也不会过分。

批评家的一言一语,应该公正公允,如《文心雕龙·知音》篇说的“平理若衡,照辞如镜”,而不能“过分”。然而,失衡不实之言,向来充斥于批评界,《文心雕龙》才有“褒贬任声,抑扬过实”之叹。姜森实在推崇莎氏的人和作品,却害怕别人说他“褒贬任声”,因此先来一个“怎样夸也不过分”的声明。不过,文坛素来是非恩怨多,有的人“无知”,有的人“盲目的偏爱”,有的人“奸诈的恶意”;姜森在“声明”之后,还是把各色人等一一罗列,以期堵截悠悠之口。这里的“无知”,相当于《知音》篇说的“学不逮文,而信伪迷真者”。“盲目的偏爱”则自然是同篇所说的有“私于轻重”、有“偏于憎爱”那类人了。“奸诈的恶意”则有类于《知音》篇所指的刘修,这个汉朝末年的文人最喜欢诋毁别的作家。

《题词》第二节盛称莎氏的伟大成就。评判平凡与伟大,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比较。姜森拿莎氏和同时代或稍早于他的戏剧家相比,说他“盖过了我们的黎里……马洛雄伟的笔力”。姜森又说他“不想安置你(莎氏)在乔叟、斯宾塞身边”。这里的“身边”指坟墓旁边,乔、斯都是英国文学史上的重要诗人。姜森认为莎氏是“不需要陵墓的一个纪念碑”,意思是其成就可和这些人相比,甚至超过他们。与今人比,与古人比,姜森还拿莎氏与古希腊、古罗马的大作家相较,把他们:

唤回人世来,听你的半统靴登台,

震动剧坛:要是你穿上了轻履,

就让你独自去和他们全体来比一比——

不管是骄希腊、傲罗马送来的先辈

或者是他们的灰烬里出来的后代。

姜森口气真大,视野真广,仿佛胸罗万卷,古今“英”外剧作家的各种作品都阅览过,如刘勰《知音》篇说的“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这样“博观”的批评家,乃能下千古的论断:

得意吧,我的不列颠,你拿得出一个人,

他可以折服欧罗巴全部的戏文。

姜森跟着的这一行,是一则后来落实的预言,成为对莎氏最高的礼赞:“他不属于一个时代而属于所有的世纪!”姜森对莎翁的称誉,有数百年的文学史为证,果然没有过分。他盛誉莎翁之前,先来一番对嫉妒的“表白”,具见其文坛的阅历和智慧。

钱锺书生前辞拒种种荣誉,恳请别人不要“过分”称誉他,即因害怕引起嫉妒。希腊神话有金苹果赠最美的女人之事,倾国倾城的美人,引致城倾国倾,就是起因于嫉妒。姜森深知送金苹果会引起的是非恩怨。

写于2005年7月;2011年夏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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