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开祠堂门
不料,金桃的小手枪惹了祸!还惹出人命来了!
那天,金桃去水井峪家访,出门时又下起小雨。金桃拿了雨伞,背上黄色布包包,竟忘了带上小手枪——将心爱之物遗留在床上枕头下留下了祸根。
金桃班上,有一个叫二赖的娃,很顽皮,想找金桃借钱买发粑粑吃。他哼着歌谣蹦到金桃住所,见锁了门,就从木板房空隙间爬进去——他本来不想当梁上君子,一想金桃老师穿戴阔绰,是贫苦娃羡慕的富小姐,突然涌出一种偷偷进屋看看的好奇。这一好奇,就看中了枕头下藏着的——那把精致的小手枪。
二赖曾见过小手枪,是寨上恶三挎的那把,黑黑的,冷冷的,装子弹要转动的。二赖当然不知道那叫左轮手枪,就是这把左轮手枪让二赖胆战心惊。
二赖10岁,和疤面弟、母亲三人相依为命,住在山寨一栋破卵石房中。二赖爹在疤面弟出生那年,用“抓子炮”杀死了寨上土豪恶三的父亲,被官府抓走,砍了脑袋。偏偏二赖妈长像标致,寨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都打主意,全被二赖妈骂跑了。终于有一天,恶三用手枪顶着二赖妈的胸口,嚎叫:“不让我过瘾,就一枪崩了你,再崩(你的)两个小杂种!”二赖妈当初反抗,僵持一阵后,恶三“嘭”一声开了枪,声音贼大,木门板被打穿一个破洞,把二赖两兄弟吓得尿了裤裆。二赖妈怕出事,战战兢兢注视着恶三,最终被恶三剥光衣裤,逼上床做了那事。完事后,恶三提了提裤裆,又一次挥枪嚎叫:“你男人杀我老子,老子戳他婆娘!”从此,恶三持枪就来找二赖妈干那些风流事,且从不回避二赖兄弟俩。
有一回天刚煞黑,二赖兄弟俩刚躺下,就听到对面床上发出地动山摇的晃动声,二赖知道又是恶三在欺负妈妈。出于好奇,疤面弟坐了起来,趁着月色朦胧,试图看清恶三的面孔。喘息的恶三突然从母亲洁白的身子上跳下,朝疤面弟迎面一巴掌,打得疤面弟“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再也不敢偷看。事后,二赖怪弟弟多事,悄悄用教训的口气说:“打得好!打得好!睡到又不是看不到?”这些话被无赖恶三传了出去,二赖在同伴面前从此再也找不回尊严。
二赖想偷恶三的枪,杀死恶三。二赖曾趁他与母亲苟合时,拿到了那把枪,悄悄瞄准恶三的脑袋,扣动扳机,可没有成功,原来枪里没有子弹,狡猾的恶三早就防着呢。也许受了觉察,恶三每次来二赖家,都不带枪。
晚上,二赖找母亲评理,为什么不赶开恶三,为什么留恶三过夜?为什么阻止兄弟俩诛杀恶三?母亲哭了,几乎号啕大哭:“你俩兄弟都没长大啊,我们能逃出恶三的手掌心?恶三家是世世代代的大地主、大土豪,连县太爷也不敢惹,我们孤儿寡母,能奈何他?”
金桃家访回来,刚走到板栗树边,只听到一个村民喊:“不好啦,寨上杀人啦,恶三被鼻涕娃二赖两炮揣(枪杀)哒!”金桃来不及细想,慌忙赶去看热闹。
杀人现场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块红薯地旁。恶三头部爆裂,血肉模糊,扑倒在地。枪是从背后开的,恶三没半点觉察,要不然也不会一枪毙命。躲在包谷林中的二赖,随即被恶三的兵丁抓住,兵们不敢当场杀死二赖,因为这是族内的事,要打开祠堂门,让族长定夺。兵们一边飞跑向族长报告,一边给二赖上紧了索子。二赖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嘴里喊:“杀得好,杀得好,老子给爹报仇了。”看来,二赖恨恶三,已是咬牙切齿。
“那枪是谁提供的?”金桃突然想起自己房子里的那把勃朗宁手枪。
“就是这把枪,上面有认不到的字迹,好像是一把外国货。”一个挎短枪的兵丁将手枪高高举起,人证、物证俱齐,二赖必死无疑。
金桃心里一阵紧一阵,她暗暗祈祷:“老天,但愿不是我的枪。”因为她知道,自己那把枪是从苏联托人带回来,如果真是自己的枪惹祸,必将祸及一个10岁的男孩,一个10岁不懂事的男孩,即将受到家法的严厉惩治。
果不然,第二天清早,“开祠堂门喽!”“审杀人案子喽!”人们奔走相告。一会儿,老祠堂门前,一下子围上许多人。有许多老者是打着火把,走百十里山路赶来的。开祠堂门,虽是落后严酷的封建礼俗,却能吸引一大部分固执者,稀里糊涂地为此事忙活着。
随着“呲呀”一声,祠堂里那两扇沉重的老木门被打开,一丝阳光照射进来,一股霉气散发出来,众人一窝蜂挤了进去,朝三座本主像下跪朝拜,人人一脸虔诚。
族长钟猛戴着一条白头巾,头巾正中插着一匹锦鸡毛,这是总族长的标志。然后按照祖上规矩,开祠堂门处理这个离奇的刑事案。恶三的家人请来20多个山寨的大小族长,共同审讯二赖。其实,这类烈性案子,一旦开祠堂门,审讯只是一道程序,结果就是将肇事者剥皮处死。这是开祠堂门最严厉的处罚。
金桃跑回住所,证实二赖杀人的枪,就是自己失窃的那把。金桃很后悔,没有管理好枪支,护身没护着,枪却杀了人,倒霉!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被家法处死啊!金桃很快找到了二赖妈,告诉这个苦命女人,要救活他的儿子,必须找解放军!听说段运飞的侦察兵住在水井峪附近,二赖妈给金桃磕了三个头,并迅速消失在羊肠小道上。
金桃慌忙赶回祠堂。族长钟猛宣读了一份长长的文书,相当于法院的一纸判决书。意思是说,二赖偷枪杀人,罪恶极大,为维护寨中秩序,今判处二赖死刑,剥皮谢罪!宣读完毕,许多寨民都像吃醉的样子,嚎叫:“杀杀杀!一个小马匹,拖枪杀人,以后长大了还杀族长?”一个戴礼帽的师爷提醒族长说:“好像解放军就在附近,他们一来,就杀不成了。”有人问为什么。师爷说:“现在快要解放了,老蒋都跑到台湾去了,天下马上要姓共了,共产党讲究人人平等,不许私设刑堂,他们若来干涉,你还敢杀人?”
金桃趁机向寨民做演说,演说的均是新鲜话题,效果还不错,至少让钟猛在关键时候,不愿得罪解放军,迟迟没有下达执行死刑的命令。到了中午,恶三的兵丁们开始闹事,他们凶狠地围着五花大捆的二赖起吼,一个家伙还偷偷拔出匕首,溜到二赖面前,扬手并刺,说时迟,那时快,金桃扑过去抓住那人的手,高喊:“不许杀人!”又有几个恶三的兵丁冲上来,他们企图趁乱杀掉小二赖。
“砰!”枪响了。
一队解放军战士闯进祠堂,让整个祠堂里的人都惊恐起来。
“不要怕,我们是解放军,我们不会伤害你们。”段运飞用普通话做宣传,金桃看见段运飞跑过来,眼里流下泪,小二赖有救了。
“是解放军救了二赖!”二赖妈站在运飞旁,满脸是血,脸上挂着一丝欣慰。
为了在最短时间里找到解放军,二赖妈发狂地奔走,翻过四座山,摔断四颗牙,跌破膝盖骨。她的努力,终于换回了儿子的平安。
会场上,几名战士持枪警戒着,恶三的兵丁们被“请”出祠堂。段运飞与钟猛坐在板凳上,共同审讯二赖的案子。经过讨论,双方迅即交换了意见。最后由钟猛代表钟氏家族宣布三条意见。第一,二赖年幼,是初犯,恶三长期霸占民家妇女,且多次蹂躏二赖妈,死有余辜。免除二赖死刑!将二赖交给解放军处置。第二,族人一律不准私自闯入民宅,强奸妇女,谁敢违犯,捆送县政府判刑。第三,解放军已来寨中做主,今后开祠堂门的规矩从今天废除,一切案子均上交政府处理!
两个战士解开二赖身上的索子,押送到县大队。经过教育,二赖接受了县政府的处理,赶到担架队报到,当担架员。这都是为保护二赖出发的。后来二赖当了解放军,转业到常德,还担任某区区长。
段运飞和金桃第三次见面。
金桃特意煮了一锅红薯。吃完后,两人相邀至河边洗衣。
段运飞看到河对岸的山很奇特,那山有800多米高,造型独特,酷似女性阴门。段运飞好奇地问:“是什么山?为何长得此等模样?”金桃红着脸说:“它叫阴门山,有两个石洞,洞中有一股清泉,但一般不随便流出,遇到天旱,需要用水,就请寨中男人到洞中吼叫。男人吼叫,都讲骚话,吼得越丑,水出得越多,流得越爽快……这叫……男人出力,女人(洞)出水,都说这阴门山贱。”
“我们大理也有座女阴山,比阴门山还像,后来有人干脆在上面建了一座庙,叫送子观音庙,许多女人去朝拜,把石板都踩低了许多。朝拜后的女人,下山就拼命找汉日夜战斗,想的就是如何把自己的肚子搞大……我们大理语叫‘阿盛白’就是生殖女神!难道你们这里时兴生殖崇拜?”段运飞问。
“你以为什么东西都只有大理才有?隔壁寨子跳茅古斯舞,其实就是搞生殖崇拜,男人脱得光溜溜的,披上茅草当衣穿,胯巴下面吊一根粗木棒,像生殖器,女人也裸裸的,靠稻草遮羞,男男女女围着篝火堆,唱啊,跳啊,搂搂抱抱,还模仿农人打猎、播种、栽秧等动作,像原始人一样,过部落生活,这不是世界上最丑陋的舞蹈吗?这不是世界上最原始的生殖崇拜吗?”金桃用舌头舔一下嘴唇,看着段运飞解说着。
“月黑风高,男男女女身上的茅草——要是被(火)烧掉了?”段运飞笑问另一个话题。
“你一个大男人,却问一些与剿匪无关的话题,羞不羞?”金桃羞涩地笑了。
“这东西——爱惹祸!”段运飞说完,猫一下腰,拿着金桃递过来的洗衣棒,使劲捣衣。
金桃知晓运飞思想抛了锚,她想让运飞清醒清醒。“下去吧——你!”金桃突然向前一推,运飞猝不及防,“哎哟”一声,跌落水中。裤子全湿了,冷得有些抖。金桃开怀大笑。运飞回头一望,觉得金桃漂亮极了,简直就是一颗色香味俱佳的樱桃!一辈子都想啃的鲜樱桃!
运飞想摘桃吃,不停地给金桃脸上浇水,金桃也想送桃给运飞吃,不停地给运飞浇水……欢歌笑语一时间撒满河谷。不远处,一对鸳鸯快活地嬉闹着……这精彩画面,朦胧又美丽。
上岸,运飞将收缴到的勃朗宁手枪送给金桃。金桃惊喜地捧在手心,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太珍贵了,以至于交接时金桃的手都有些微微颤动,但金桃很快抑制住了这种情绪的发泄,只静静注视恋人,打趣地问:“解放军——(你)私自处理公物,不怕犯纪律?”
运飞爽朗大笑:“是钟族长乐意送我,我又乐意送你,奖你一支枪,多杀几个土匪,犯啥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