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这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来到镇上的卫生院。上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是母亲病重的时候,我十一岁那年。自从那次之后,由于所谓的“改制”,卫生院就一落千丈,风光不再。
这根本就不像是一所医院:院子里野草横生,垃圾堆放得到处都是。医生的诊室和做饭的地方挨着。护士拿药的时候把药片直接倒在手里面,一个个地去分配药。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我吃惊得很。不知道病人来到这里,能不能把病治好,或是再患上别的病。
我让她把药看仔细一点,不要搞错。
她才重新核对了一遍。
当我和父亲走到输液地方的时候,眼前横七竖八地放着几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上面什么也没有。房子中央垂着一个风扇,静静地挂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个老头儿孤零零地坐在其中的一张床上面,输着液。
“就在这里?”我吃惊地问父亲。
“将就一下吧,没事儿。”父亲那憔悴的脸回应了一句。
我没有答应,因为我觉得那根本不是病人待的地方,因为它好像是一个收容所。如果在上面躺几个小时,父亲的病情可能会发展得更严重。
把父亲领到另外一个房间之后,我回了家把枕头和毛巾给父亲带去。回去的路上,我拼命地蹬自行车,尽管天气很热。我不想在给父亲的针扎好之后,在硬邦邦的床上孤零零地躺很久。当我从自己的床上扯下毛巾被、抱着枕头,骑车回到卫生院的时候,父亲已经躺在了床上,药水在一滴滴地往下滴。
我把枕头放在父亲的头下。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个人。这是我第一次陪父亲来医院看病,更是我第一次看着父亲输液。在这之前,他的身体已经经历了不少的磨难,遭受了不少的痛苦。我很想和父亲说几句话,可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我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父亲躺在那里,闭着眼睛。
我不时地转头,看看闭着眼睛的父亲。父亲手术的时候,大姐夫陪他半个月,我不知道那时的父亲是怎样撑过来的。
父亲的脸黑瘦黑瘦的。其实,当看到他在床上躺了几乎一个上午,早饭基本没有吃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又不好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问。母亲只告诉我说父亲肠胃不好,可能是又受凉了。
卫生院里的病人很少,护士偶尔会过来看一下药水下滴的情况。我就坐在那里给朋友用手机发信息。
药水快要滴完的时候,我问父亲是否想吃东西。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吃。
我和父亲之间就是这样几句话,简简单单,只言片语。
对面病房里一个老头扶着一个老太走了出来。我突然为他们悲哀:这么大岁数的人来到这样的地方,本来该是子孙来陪的,可是他们没有。在老家这个地方,在这个年代,我听闻的关于子孙对长辈不好的例子已经太多了。我这次所见的也许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一个小孩子被蛇咬了,卫生院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吵闹声、啼哭声、责骂声,交织在一起。孩子在上药的时候,我从病房溜达了出来。我给朋友说,我害怕看到那种场面。我知道这是一种逃避,可是我确实不敢去面对。
父亲的针拔下来之后,我把东西收拾好,没有和父亲一起回家。我知道,如果走在一起,只会让彼此更加沉默。
朋友说我还好,可以有机会陪伴父亲,他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我是幸福的,一种痛并快乐的幸福。
他一直说他很孤独寂寞。
我不知道我这种算不算孤独,或者是一种幸福的孤独。